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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七章 三本命一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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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將近四百法印,半數(shù)一一落地生根,使得大地之上密密麻麻的妖族大軍紛紛憑空消失,落入一座座小天地當中。

剩余半數(shù)將近兩百印,悉數(shù)落在兩洲之間的廣袤海域,漩渦不斷,可見海床,使得蠻荒天下的大妖疲于奔命,要么瘋狂避難,要么試圖填平那些打碎海上道路的漩渦。

南岳山頭上,雞湯老和尚抖了抖袖子,然后老和尚驀然肩頭一歪,身形踉蹌,似乎袖子有點沉。

桐葉洲南端,玉圭宗祖山,一位年輕道士會心一笑,感慨道:"原來齊先生對我龍虎山五雷正法,造詣極深。單憑拘押琉璃閣主一座陣法,就能夠倒推演化至此雷局,齊先生可謂學究天人。"

純青又開始喝酒,山主師父說得對,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純青年紀小,但是歸功于青神山的山巔香火情,以及自身的天賦異稟,所學駁雜,更有那術法精純之美譽,只是如今親眼見到了那位青衫文士的手段,純青就有難為情,不管這位首次走出竹海洞天的少女如何謙虛,如何早早知曉天高地厚,可是眼中所見的壯闊畫卷,還是讓純青心神搖曳,自慚形穢,總覺得自己好像這輩子都難以走到那座老龍城了。

崔東山大笑道:"純青姑娘,別氣餒啊,畢竟是我的先生的師兄嘛,術法高些,很正常!"

純青喃喃道:"那也太高了啊,學都學不來。"

崔東山拎著沒幾口酒好喝的酒壺,一路腳步橫移,等到肩靠涼亭廊柱,才開始沉默。

齊靜春早他媽就是十四境了。

合道,合什么道,天時地利人和齊靜春直接一人合道三教根祇!

當年一戰(zhàn),那是打不還手,只以本命字硬抗天劫、打消因果罷了。

老王八蛋為何要要自己去驪珠洞天,就是為防萬一,真正惹惱了齊靜春,激起某些久違的少年心性,掀了棋盤,在棋盤外直接動手。死人不至于,但是吃苦難免,事實證明,的的確確,大大小小的無數(shù)苦頭,都落在了他崔東山一個人身上和……頭上,先是在驪珠洞天的袁氏老宅,跌境,好不容易離開了驪珠洞天,還要挨老秀才的板子,再站在井底納涼,好不容易爬上井口,又給小寶瓶往腦袋上蓋印,到了大隋書院,被茅小冬動輒打罵就算了,還要被一個叫蔡神京的孫子欺負,一樁樁一件件,辛酸淚都能當墨汁寫好長幾篇悲賦了。

不過當時老王八蛋對齊靜春的真實境界,也未能確定,仙人境飛升境

直到崔東山和崔瀺一起重新翻檢光陰長河圖卷,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一幕,當時齊靜春和草鞋少年一起站在老槐樹下。

再聯(lián)系之后齊靜春安排的一切"身后事",例如遠游蓮花小洞天,與道祖坐而論道,最后為老劍條取來遮掩天機的一枝荷花。

若是一位飛升境身死道消,只剩下殘余魂魄,還怎么能夠飛升去往青冥天下

齊靜春又是如何能夠隨便一指作劍,劈開的斬龍臺

齊靜春又不是劍修,手中更沒有趁手兵器,就一指斷去斬龍臺,讓那同為坐鎮(zhèn)天地的兵家圣人阮邛試試看

崔東山坐下身,腦袋斜靠亭柱,懷抱一只酒壺,一身雪白顏色,靜止不動,就如山上堆出了個雪人。

中土文廟亞圣一脈圣賢,興許憂心忡忡,需要憂慮文脈千秋的最終走勢,會不會混淆不清,到底有傷正本清源一語,故而最終選擇會袖手旁觀,這其實并不奇怪。

那么至圣先師以及很早就對齊靜春極為欣賞的禮圣為何同樣不出手攔阻

為何當時就有人希望齊靜春能夠去往西方佛國

道理再簡單不過了,齊靜春只要自己想活,根本無需文廟來救。

不是"逃禪"就能活,也不是避難躲入老秀才的那枚簪子,而是齊靜春只要愿意真正出手,就能活,還能贏。

但是如此一來,齊靜春傾力對敵,除了難免會殃及一洲山河氣運,驪珠洞天積累三千年的天道反撲、因果劫數(shù),更要落地。

這就是繡虎與齊靜春的大道根本分歧所在,按照崔瀺通過整整百年光陰不斷完善的事功學說,為人為己,為天下為世道,齊靜春好像都絕對不該如此選擇。

但是齊靜春不愿如此算賬,外人又能如何

崔東山當時不信邪,反而落個里外不是人,在那袁氏祖宅,一定要與齊靜春比拼謀劃,結果跌境不休,慘淡收官,一塌糊涂。

驪珠洞天所有的年輕人和孩子,在齊靜春逝世之后,寶瓶洲的武運如何文運又如何

都不用去談文運,只說武運,藩王宋長鏡躋身十境,李二躋身十境,差點就要躋身十一境的竹樓老人,老龍城的鄭大風,此后還有陳平安,裴錢,朱斂……

這就是齊靜春的算賬。

有我一人,比肩神明,不如世間凡人,心燈依次亮起千萬盞。

世道好,獨善其身,書齋治學,世道沒那么好,兼濟天下,舍生忘死,當仁不讓。

崔東山突然一屁股坐在欄桿上,哀傷不已,以心聲喃喃道:"齊靜春到最后,還是將十四境修為,留給了老王八蛋,還是當那崔瀺是師兄。崔瀺這個挨千刀的,都這樣了,還要設置那么個書簡湖問心局,還要寫那本山水游記,老王八蛋竟然也從來不與我說這些,故意讓我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崔瀺確實隱瞞了很多事情。

比如開鑿齊渡一事,以及那幾張字帖,崔東山只當是齊靜春的一記后手,比如讓那王朱走瀆成功,世間重新出現(xiàn)第一條真龍,再加上大瀆,使得寶瓶洲水運暴漲,再加上一洲五岳,其實就是隱藏的一座山水陣法,崔瀺其實暗中煉化了一方水字印和一方山字印,整條大瀆就是水字印,而一點一點積土成山建成的大驪南岳,則是一方山字印,或者嚴格意義上說來,是一方翻天印,最終鈐印何方正是那座老龍城舊址!會將包括整座老龍城舊址在內(nèi)的廣袤地界,也就是整個寶瓶洲的最南端山河,一印砸碎,絕不讓蠻荒天下登岸之后以氣運浸染寶瓶洲一寸土地!

這等喪心病狂的行徑,誰敢做誰能做浩然天下,唯有繡虎敢做。做成了,還他娘的能讓山上山下,只覺得大快人心,怕不怕崔東山自個兒都怕。

這些崔東山都清楚,因為這些深遠謀劃,是神魂剝離的崔瀺與崔東山,自己與自己對弈,早早計算好的既定策略。

所以這些年的奔波勞碌,心甘情愿很賣命。

唯獨齊渡神祠內(nèi),藏著一個既像無境之人、又是十四境的"齊靜春",崔瀺半個字都沒有與崔東山提及。

齊靜春這個當師弟再當師伯的,連師兄和師侄都騙,這也罷了,結果崔瀺這個王八蛋連自己都騙。

崔東山原本以為皇帝宋和昭告天下,大舉興建寺廟道觀,依舊只是崔瀺在人心一事上下功夫,不曾想一切作為,歸根結底,都是為今天,都是為了讓今天"齊靜春"的十四境,更加穩(wěn)固。

那朵以寶瓶洲一洲之地作為花盆的金色蓮花,加上讓他崔東山厚著臉皮去邀請雞湯老和尚,在更早之前,作為大驪鐵騎南下的關鍵棋子,為何是北俱蘆洲的天君謝實,由他南下朱熒王朝為何有那場書簡湖問心局崔瀺這個臭不要臉的,連那位不在儒家文脈之內(nèi)的老先生,儒釋道三教,加上神誥宗,賀小涼,范家老舟子,白霜王朝山上修道的曹溶,其實早就都給崔瀺一并算計了。

不過崔東山可以確定一事,齊靜春注定不會與崔瀺多說一句話。

昔年文圣一脈,師兄師弟兩個,從來都是一樣的臭脾氣。別看左右脾氣犟,不好說話,事實上文圣一脈嫡傳當中,左右才是那個最好說話的人,其實比師弟齊靜春好多了,好太多。

齊靜春他只是以自己落一子在棋盤上,崔瀺接手棋盤后,與整個蠻荒天下對弈之局,此后如何在一洲山河落下更多棋子,全憑繡虎本事。甚至連齊靜春的身死道消,茅小冬卻只是大隋山崖書院的副山長,最終才讓崔瀺接任山長,再帶著書院重返七十二之列,都是齊靜春早早算好的。

崔東山怔怔坐在欄桿上,早已丟掉了空酒壺,臉上酒水卻一直有。

知道了,是那枚春字印。

齊靜春當年將此印送給了弟子趙繇,又被崔東山中途攔截,將其輕松"碾碎",使得一方春字印的春風道意,四散天地間。

而那一年整個浩然天下,因為一個人的逝世,天時極怪。

自己應該是被齊靜春和崔瀺這個老王八蛋一起算計了。

崔瀺,齊靜春,兩個早已反目不再語半句的師兄弟,這么多年來,就像是相互落子,卻是身處同一陣營,共下一局棋,這當然更講究兩位棋手的棋力。最終兩人與兩座天下大勢面對面為敵。

崔東山自自語道:"曾有一年,春去極晚,夏來極遲。"

他突然轉(zhuǎn)頭問道:"純青,知不知道一個春字,有幾筆畫"

純青一頭霧水,"難道不是九筆"

崔東山又問道:"浩然天下有幾洲"

純青無奈道:"明知故問,有九洲啊。"

崔東山點點頭,喃喃道:"誰說不是呢。"

南岳山巔,被崔瀺敬稱為姜老祖和尉先生的兩位兵家祖師,在看過老龍城舊址的異象后,立即對視一眼。

而崔瀺在先前討要了一大摞紙張,這會兒正在低頭一張張翻閱過去,都是去年中土兵家祖庭,兵家子弟在先前一場大考中的答題課卷,姜老祖給出的考題,很簡單,如果你們是那大驪國師崔瀺,寶瓶洲如何應對來自桐葉洲的妖族攻勢。崔瀺好似擔任一場科舉主考官的座師,每當看到措辭得當?shù)恼Z句,就心意微動,在旁批注一兩行文字,崔瀺翻閱、批注都極快,很快就抽出三份,再將其余一大摞考卷還給姜老祖,崔瀺微笑道:"這三人,以后只要愿意來大驪效力,我會讓人護道幾分。但是希望他們來了這邊,別壞規(guī)矩,入鄉(xiāng)隨俗,一步一步來,最終走到什么位置,靠自己本事,至于萬一誰年輕氣盛,要與我大驪談靠山什么的,意義不大,只會把山靠倒。丑話先與姜老祖和尉先生說在前頭,倒吃甘蔗嘛。"

尉姓老者笑道:"這就完啦"

崔瀺笑著反問道:"尉先生難道又編撰了一部兵書"

下之意,如果只是先前那本,他崔瀺已經(jīng)讀透,寶瓶洲戰(zhàn)場上就不用再翻書頁了。

姜老祖嘆息道:"只論紙面上的底蘊,桐葉洲其實不差的。"

一旁尉姓老者笑道:"少了個繡虎嘛。"

不曾想崔瀺搖搖頭,"人力終有窮盡時,桐葉洲有兩個崔瀺都不濟事。"

修道之人的境界,在太平盛世,會很有意思,卻未必多有意義。等到了亂世當中,會很有意義,卻又未必多有意思。

姜老祖問道:"我很清楚,這個‘齊靜春’身上那些文運,只是你繡虎的障眼法。他當年是怎么做到的"

崔瀺沉默許久,雙手負后憑欄而立,望向南方,突然笑了起來,答道:"也想問春風,春風無語。"

尉姓老人神色凝重起來,"再這么下去,那個一直藏頭藏尾的賈生,終于要第一次光明正大出手了。"

崔瀺身形消散,遠游陰神,即將重返陪都上空,只為兩位兵家老祖師留下一句笑,"白帝城那桿奉饒?zhí)煜孪鹊钠灬ψ?早就該撤掉了。"

崔瀺陰神重返陪都上空,與真身合一。

今日不傳道講學,云海上空無一人,崔瀺抬起一手,懸起曾經(jīng)破碎又被崔瀺重凝的一方印章,原本篆文"天下迎春"。

只是被崔東山打碎后,印章上就只余下一個孤零零的"春"字。

林守一從陪都城外的大瀆祠廟御風而來,他可能是如今大驪王朝的唯一例外,外人根本不敢在此時靠近云海。林守一能夠臨時擔任齊瀆廟祝,就已經(jīng)很能說明一切。

林守一作揖行禮,然后正襟危坐在國師崔瀺、師伯繡虎不遠處的云海上,輕聲問道:"師伯,先生"

崔瀺說了一句佛家語,"明雖滅盡,燈爐猶存。"

齊靜春身雖死,絕無任何懸念,只是大道卻未消,運轉(zhuǎn)一個儒家圣人的本命字"靜",再以佛家禪定之法門,以無境之人的姿態(tài),只保存一點靈光,在"春"字印當中,存活至今,最終被放入"齊"瀆祠廟內(nèi)。

林守一熱淚盈眶,"先生有三個本命字"

崔瀺點頭道:"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崔瀺將那方印章輕輕一推,破天荒有些感傷,輕聲道:"去吧。"

浩然九洲,山間,水中,書上,人心里,人間處處有春風。

九道浩然春風,從那寶瓶洲一處學塾內(nèi)率先出現(xiàn),其余浩然八洲一一拂起,無聲無息匯聚在九處,最終八洲八道春風,齊齊來到寶瓶洲,縈繞青衫文士雙袖旁。

最終凝聚成一個本命字,春。

浩然兩得意。

白也詩無敵。

春風齊靜春。

萬丈法相消逝不見,出現(xiàn)了一個雙鬢霜白的中年儒士,望向桐葉洲某處。

法相凝為一個靜字。

緋妃以一記不弱于先前水淹老龍城的搬水神通,砸向那個身形渺小的讀書人。

文士雙指并攏,以"齊"字一斬而下,破碎一座王座大妖的本命神通,再隨手一揮袖,將一分為二的大海之水驅(qū)散更遠。

三個本命字,一個十四境。

這個從不以術法神通、境界修為、打架廝殺名動天下的文圣一脈嫡傳,根本無視那緋妃,讀書人兩袖春風,朗聲笑問道:"賈生何在!"_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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