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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的人情往來,不像山下,本就不用計較十幾二十年的光陰流逝。
福地之內(nèi),山水神靈,鬼狐仙怪,花妖木魅,天材地寶,文武氣運,仙家機緣,層出不窮,紛紛現(xiàn)世。
陳平安眼神熠熠,一邊仔細翻看賬簿,一邊隨口詢問道:"大瀆是大驪為了讓稚圭走水化龍"
崔東山輕聲道:"那條貫穿寶瓶洲中部的大瀆,名為齊渡。"
陳平安停下手上翻書頁的動作,點點頭,神色平靜,繼續(xù)翻過書頁,語氣沒有太多起伏,"記得當年李槐他們幾個,人手都得了個字帖。不然我不會劍氣長城那邊,那么果斷就與稚圭解契了。為了做成解契一事,代價不小。"
崔東山有些可惜,"如果先生不曾解契,如今就可以獲得一筆源源不斷的水運饋贈,此后百年千年,都可以在落魄山上,好似穩(wěn)坐釣魚臺,每天坐收紅利,就算稚圭她不樂意給也得給。"
陳平安不以為意,玩笑道:"講道理,做好人,竟然也是要讓人額外付出代價的,這個道理本身,我當初一開始知道的時候,確實有些難以接受。只不過經(jīng)歷人事稍多,真正想通,真心接受了,反而更容易看得開諸多揪心事。正因為道理不好講,好人不容易當,所以愈發(fā)可貴嘛。"
崔東山喃喃道:"天下事不過得失二字,得失再分出個主動被動,就是世道和人心了。"
陳平安點頭道:"有理。"
納蘭玉牒和姚小妍兩個一起走出屋子,來到這邊。
陳平安伸出手指在嘴邊,示意不要大聲說話。
裴錢依舊在熟睡。
納蘭玉牒以心聲語道:"曹師傅,今兒咱們要不要去硯山的如果有事的話,明兒一早再去。"
陳平安點頭道:"要去的,等會兒動身前,我與你打招呼。"
納蘭玉牒帶著姚小妍告辭離去,去欣賞那些堆積成山的硯材。
陳平安看著那座石材小山,沉默片刻,猶豫了一下,以心聲問道:"你知不知道一個叫賒月的女子聽說如今在咱們寶瓶洲"
崔東山點頭道:"知道啊,與小米粒關(guān)系很好。先生,為什么問這個,是與她認識"
陳平安搖搖頭,"不認識。"
崔東山剛要多說幾句,陳平安已經(jīng)笑道:"以后記得時常提醒我,在跟自己人閑聊以及與人切磋問心之外,一定要少說幾句怪話驚人語。落魄山被你和裴錢兩個帶偏的風氣,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讓我對于旁人的任何恭維,已經(jīng)相當相當?shù)木粗x不敏了。"
先前黃衣蕓在黃鶴磯那邊,有問拳的架勢。
黃衣蕓本身沒什么,問拳自有她必須問拳的理由,陳平安對黃衣蕓和蒲山云草堂,依舊觀感很好。一個大可以安心砥礪自身武道的純粹武夫,愿意為一洲山河做點什么,以至于不惜押上整個蒲山的榮辱沉浮,當然很了不起。其實陳平安之所以不愿意"接拳",還有個連姜尚真都沒有猜到的理由。劍氣長城的女子,其實也有許多豪杰。桐葉洲止境武夫黃衣蕓,以及之前海上偶遇的流霞洲女子仙人蔥蒨,都讓陳平安恍若重返劍氣長城。
但是那些從螺螄殼府邸里走出的山上旁觀者,一個個眼神炙熱,充滿了期待,所有看客唯一在意的事情,只是問拳結(jié)果,誰勝誰負誰生生死。不單單是旁人湊熱鬧不嫌風波大那么簡單,問拳傷人,甚至是打死人,尤其是黃衣蕓出手,好像就成了一件很不值得追問個為什么的事情,理所當然,天經(jīng)地義。
"對對對,先生所極是,一門慎獨功夫,深厚得可怕了,簡直比武夫止境還要止境。"
崔東山見機不妙,趕緊順著話題岔開話題,"就像郁泮水那個臭棋簍子,與人下棋的時候,旁觀者喝彩聲很多,可勁兒拍手叫好,最可怕的是那些旁觀者,真心覺得在棋盤上昏招不斷的郁老兒,下出了什么了不起的神仙手。郁老兒還好說,知道個自己到底有幾斤幾兩,但是世道里邊,多少個只是有那一技之長的,久而久之,真就誤以為自己技技皆長了,修道有成的,幾天不見,下棋成了國手,又隔了幾天,又多了個丹青圣手,到了山下隨便說幾句,就成了縱橫捭闔的長短家,妙語連珠的清談家,隨便說個不好笑的笑話,能贏得滿堂喝彩,酒桌上所有人都在那兒捧腹大笑。"
陳平安轉(zhuǎn)過頭,笑著不說話。轉(zhuǎn)折生硬了些。
崔東山哀怨道:"大師姐,這就不厚道了啊。"
裴錢其實已經(jīng)醒來,只是依舊裝睡。
崔東山不依不饒道:"大師姐,醒醒,按照約定,你得幫著玉牒去將那座硯石小山,分出個三六九等了。"
裴錢只好睜眼,打了個哈欠,可她還是躺著不動。
姜尚真來了。
裴錢就站起身,走向納蘭玉牒那邊,幫忙分出一堆石材的品秩高低。
陳平安打算今天走一趟老君山,至于儲君之山的硯山,當然不會錯過。
姜尚真進入此地,手里邊拎著一只一只竹黃筆筒,崔東山眼睛一亮,闊綽闊綽,不愧是義薄云天的周老哥。
姜尚真笑道:"與山主打個商量,硯山就別去了吧。"
陳平安笑道:"憑啥不讓去我可沒有讓福地如何為我破例。只是按照規(guī)矩上山下山。"
姜尚真抬起手中那只竹雕筆筒,一本正經(jīng)道:"在商商,這樁買賣,福地明擺著會虧錢虧到姥姥家,我看不過去。"
陳平安從云窟福地掙錢,姜尚真心里邊確實難受。
納蘭玉牒那小姑娘的一件方寸物,還好說,裴錢呢崔老弟呢年輕山主呢!哪個沒有咫尺物何況那幾處老坑洞,經(jīng)得起這仨的翻騰
只要給這伙人登上了硯山,就陳平安那脾氣,真會搬走半座硯山的美石良材!而且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但是姜尚真自己花錢,心里邊痛快。雖說贈送出這只等同于一座山水秘境的竹黃筆筒,姜尚真如此花錢,只會比福地硯山虧錢更多,卻是兩回事。
是先前陳平安養(yǎng)傷的那處山水秘境。
陳平安笑納了,將筆筒收入袖中。要當首席供奉,沒點誠意怎么行,霽色峰祖師堂議事,他還得力排眾議呢。
這處茅屋掩映竹海中的山水秘境,風景秀美,陳平安有些私心,打算回了落魄山后,讓魏檗幫忙與山根水運銜接,當做自己用來閉關(guān)修行的修道之地。
白玄破天荒說要勤勉練劍,最后就只有納蘭玉牒,姚小妍和程朝露三個,跟著陳平安他們一起去往老君山。
姜尚真倒是答應(yīng)了三個孩子去硯山繼續(xù)碰運氣。
一行人離開云笈峰,去了老君山,走入那幅萬里山河圖,裴錢說要與納蘭玉牒一起,陳平安點頭答應(yīng)下來,雖說在這云窟福地,不會有什么意外,但是有裴錢在孩子們身邊……想到這里,陳平安怔怔出神,什么時候裴錢都可以為他人護道了裴錢什么時候變得不是一個孩子了,所以陳平安忍不住望向那位開山大弟子的背影,說了句很多余的語,"你自己也要小心。遇到事情,就找?guī)煾浮?
裴錢轉(zhuǎn)過頭,咧嘴而笑,做了個往額頭上輕輕一拍的動作。
在老君山之巔的那幅萬里山河畫卷當中,上百處山水形勝之地,陳平安不惜耗費足足半天光陰,從最南端的渝州驅(qū)山渡,一路往北游歷,一一走過,逛了個遍。
陳平安期間逛了昔年未曾真正踏足的大泉蜃景城,當然還有那北方大門派的天闕峰和金頂觀,尤其是金頂觀,陳平安幾乎沒有縮地山河,行走極慢,最后首次重新返回一地,站在一處桃葉之盟的金頂觀藩屬山頭,陳平安不再挪步,取出一塊云窟姜氏頒發(fā)的老君山特有玉牒,運轉(zhuǎn)一絲絲靈氣澆筑幾個玉牒上邊篆刻的地名,最終山河圖中十余處仙家山頭,驀然變大,拔地而起,陳平安手持玉牒,大地之上,又有十多處風水寶地一一矗立而起,環(huán)顧四周,最終撤去一部分靈氣,將半數(shù)山頭景象,一一縮退回畫卷當中。
陳平安手心抵住狹刀斬勘,輕輕敲擊刀柄,陷入沉思。
避暑行宮藏書極豐,陳平安當初獨自一人,花了大力氣,才將所有檔案秘笈一一分門別類,其中陳平安就有仔細翻閱云笈七簽二十四卷,當中又有日月星辰部,提及北斗七星之外,猶有輔星、弼星"兩隱"。浩然天下,山澤精怪多拜月煉形,也有修道之人,擅長接引星斗澆筑氣府。
但是在萬年之中,北斗逐漸出現(xiàn)了七現(xiàn)兩隱的奇怪格局,陳平安翻過老黃歷,知道真相,是禮圣當年帶著一撥文廟陪祀圣賢和山巔大修士,聯(lián)袂遠游天外,主動尋覓神靈余孽。
亞圣一脈,折損極多。龍虎山大天師也隕落在天外。
輔、弼兩星之所以會莫名其妙隱去,就是因為它們曾經(jīng)是大修士和遠古神靈的廝殺戰(zhàn)場之一。
崔東山蹲在陳平安腳邊,白衣少年就像一大朵在山巔落地歇腳的白云。
"這個久聞其名不見其面的杜老觀主,神仙氣十足啊。"
陳平安笑道:"小龍湫之所以沒有參加桃葉之盟,什么推衍古鏡殘余道韻,重新煉制一把明月鏡,既是實打?qū)嵉暮锰?同時又是個障眼法,小龍湫說不定私底下早就與金頂觀接觸了,一旦被小龍湫成功占據(jù)太平山,再轉(zhuǎn)去與金頂觀締結(jié)山盟,又能獲得某個承諾,暗中攫取一筆利益,最賺的,還是金頂觀,這座護山大陣只要成形,可是囊括了小半座桐葉洲,足可媲美你們玉圭宗的山水陣法了吧"
"差不多是真相了。"
姜尚真點頭道:"若是沒有包括太平山和天闕峰,換成其它兩座山頭替代,只能算是一般的七現(xiàn)兩隱,哪怕湊成了北斗九星的法天象地大格局,還是稍稍差了點,畢竟金頂觀只有一座,底子也不夠雄厚。"
"已經(jīng)很驚世駭俗了。杜含靈一個元嬰境修士,金頂觀一個宗門候補,就這么敢想敢做,厲害的厲害的。"
陳平安嘖嘖道:"杜含靈不愧是你們桐葉洲的山上君主,既當了亂世之梟雄,能夠明哲保身,又成了治世之豪杰,可以乘勢崛起。葆真道人和邵淵然好福氣,攤上這么個好觀主。"
姜尚真感慨道:"我與山主,英雄所見略同。"
崔東山翻了個白眼。
陳平安緩緩道:"太平山,金頂觀和小龍湫就都別想了,至于天闕峰青虎宮那邊陸老神仙會不會順勢換一處更大的山頭"
姜尚真笑道:"陸雍是咱倆的老朋友啊,他是個念舊之人,如今又是極少數(shù)能算從別洲衣錦還鄉(xiāng)的老神仙,在寶瓶洲傍上了大驪鐵騎和藩王宋睦這兩條大腿,不太可能與金頂觀結(jié)盟。"
陳平安雙手籠袖,瞇眼道:"樞為天,璇為地,璣為人,權(quán)為時,其中又以天權(quán)最暗,文曲,剛好是斗身與斗柄銜接處。"
姜尚真笑問道:"山主跟金頂觀有仇"
陳平安的想法卻極其跳躍,反問道:"大泉王朝有座郡城,名為騎鶴城,相傳古代有仙人騎鶴飛升,其實就是一座小山頭,四周地盤,寸土寸金,與那倪老先生,有沒有關(guān)系"
當年在那騎鶴城內(nèi),還有過一場少年武廟借刀的風波。
當然也曾遇到過一位極懂人情世故的土地公,陳平安當時本想要送出一顆小暑錢作為酬勞,只是老先生沒收。
至于杜含靈的嫡傳弟子,葆真道人尹妙峰,以及徒孫邵淵然。陳平安對這兩位身為大泉供奉的師徒都不陌生,師徒二人,曾經(jīng)負責幫助劉氏皇帝盯住姚家邊軍。只不過陳平安暫時還不清楚,那位葆真道人,前些年已經(jīng)辭去供奉,在金頂觀閉關(guān)修行,依舊未能打破龍門境瓶頸,但是弟子邵淵然卻已經(jīng)是大泉王朝的頭等供奉,是一位年紀輕輕的金丹地仙了。
姜尚真撫掌大笑,"山主這都能猜到!"
確實是那位藕花福地倪夫子,"飛升"來到浩然天下的氣象余韻,才造就出那處被后世津津樂道的仙人遺址。
陳平安說道:"當年在大泉王朝被人圍獵截殺,事后總覺得不太對勁,我懷疑金頂觀其實參與其中了,只是不知為何,始終沒有露面。聯(lián)系如今桐葉洲的形勢,一場大戰(zhàn)過后,竟然還能被杜含靈精心挑選出七座山頭,用來打造大陣,我都要懷疑這位老觀主,當年與蠻荒天下的軍帳是不是有內(nèi)幕勾結(jié)了。"
姜尚真道:"當然可以如此猜測,但是沒有任何證據(jù),丁點兒蛛絲馬跡都沒有。"
陳平安笑道:"放心,我又不傻,不會因為一個都沒見過面的杜含靈,就與半座桐葉洲修士為敵的。"
如今的杜含靈,境界是不高,但卻是桐葉洲山上修士的人心所向。與金頂觀為敵,就等同于與整個桃葉之盟為敵。
陳平安問道:"有沒有這幅山河圖的摹本,我得再多看看,下宗選址,事關(guān)重大。"
相信姜尚真肯定已經(jīng)猜出了自己的心思,何況與這位自家供奉,沒什么好藏掖的。
說不定先前葉蕓蕓在黃鶴磯的出現(xiàn),都是姜尚真有意為之,為落魄山和蒲山牽線搭橋。
姜尚真說道:"如果有山河摹本,就比較犯忌諱了,不過我可以讓人趕工臨摹出來。"
陳平安就將一句話咽回肚子,本來想說自己可以掏錢買。
一行人離開老君山地界,御風去往相隔十數(shù)里的硯山,陳平安信守承諾,沒有上山搜刮,只是在山腳耐心等人。
崔東山得了自家先生的一句心聲提醒,突然大聲開口說道:"先生,一個名叫賒月的姑娘,如今在龍須河畔的鐵匠鋪子住下了,與劉羨陽好像關(guān)系挺好的。"
陳平安轉(zhuǎn)過頭,望向姜尚真。
陳平安本以為那賒月就只是去過家鄉(xiāng)附近,還真沒想到會是這般田地。就劉羨陽那德行,甭管與那賒月有什么還是暫時沒什么,等到自己回了落魄山,能好受
姜尚真裝傻扮癡,大手一揮,將功補過道:"上山!我曉得兩處老坑洞,所藏硯材極美。"
陳平安伸出手。
姜尚真疑惑道:"山主這是"
陳平安微笑道:"與你借幾件咫尺物啊。"
姜尚真認命,開始翻檢袖子,不曾想陳平安突然說道:"東山,隔絕天地。"
崔東山立即以飛劍金穗圈畫出一座金色雷池,陳平安將那韓玉樹的仙人遺蛻從袖中拋出,姜尚真大笑一聲,收入袖里乾坤當中的一件咫尺物,以后行走江湖,就多了一副絕佳皮囊。
陳平安提醒道:"在某些你覺得時機成熟的關(guān)鍵時刻,就以韓玉樹面目現(xiàn)身一次,而且務(wù)必是在洞天福地之內(nèi),絕對不要出現(xiàn)在浩然天下。時日一久,萬瑤宗祖師堂和韓絳樹那邊,肯定會起疑心。事先說好,這件事,風險極大,當我欠你一個人情。至于這副仙人遺蛻,以及半部拳譜,就當是報酬了。"
姜尚真笑道:"我心里有數(shù)。"
陳平安到底沒有登上硯山,裴錢一行人下山,滿載而歸。
納蘭玉牒一路蹦蹦跳跳下山,到了山門口,故意抱怨道:"裴姐姐咋個這么窮,都沒有方寸物傍身呢。"
裴錢笑呵呵點頭。
姜尚真一臉恍然。
陳平安揉了揉眉心,小姑娘畫蛇添足了,江湖經(jīng)驗還是淺了些。
一起回了云笈峰,姜尚真告辭離去,去讓人臨摹山河圖,崔東山跟著去湊熱鬧。
陳平安看著地上又堆出一座更大的硯山,有些無話可說,白玄見那崔東山?jīng)]影了,立即雙手負后,大搖大擺走出屋子,來到陳平安身邊站著,勤勉練劍小爺這資質(zhì),這悟性,需要嗎
陳平安喊來程朝露,再與裴錢招手道,"來幫他喂拳"
裴錢撓撓頭,"還是師父來吧,我哪里會教拳。"
陳平安笑了笑,喊上白玄,帶著程朝露走到一處空地,開門見山道:"學拳要學會聽拳。"
白玄嗯了一聲,點點頭,"不錯,有那么點嚼頭,曹師傅果然還是有點學問的,小廚子你要好好聽著。"
忙著分開硯山的裴錢轉(zhuǎn)過頭,望向那個白玄。
白玄察覺到裴錢的視線,疑惑道:"裴姐姐,做啥子"
裴錢微微一笑。
如今還不清楚這里邊輕重利害的白玄,對裴錢報以微笑。
陳平安繼續(xù)道:"習武是否登堂入室,就看有無拳意上身。何謂拳意上身,其實并不虛無縹緲,無非是記性二字。人的血肉筋骨經(jīng)脈,是有記性的,學拳想要有所成,得先能挨得住打,不然拳樁招式再多,都是些紙糊的花架子,所以練拳又最怕挨了打卻不記打。"
納蘭玉牒顧不得挑選硯石,趕緊取出紙筆開始抄錄。
裴錢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
陳平安轉(zhuǎn)頭望向白玄,"我會壓境,你只管傾力祭出飛劍,不要怕傷人。"
白玄本來想說一句小爺是怕一劍砍死人。
只是看那曹師傅的笑瞇瞇眼神,就立即收起話頭,乖乖咽回肚子。
陳平安一個腦袋偏移,白玄的飛劍一掠而過。
白玄飛劍繞出一個大弧,一劍刺向陳平安的眉心。
陳平安這次卻紋絲不動。
白玄皺眉道:"你怎么知道我會停下飛劍再說了,就不怕我臨時改變主意嗎"
陳平安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撥開眼前的那把飛劍,指了指白玄,然后對程朝露說道:"聽拳,第一層,是確定一拳來路、輕重、去勢,第二層,是觀人,看那遞拳之人的胳膊、肩頭,拳架,拳意,眼神,臉色,甚至是他的心思。第三層,是精準計算天時地利人和,皆要去‘聽’得仔細真切。"
小胖子與白玄輕聲說道:"就算你改了心意,曹師傅一樣知道的。只是曹師傅因為知道你沒改主意,所以才沒動。"
陳平安笑道:"對的。"
白玄冷笑一聲,雙手負后,緩緩而走,學陳平安語道:"同理啊,與人武學技擊,切磋搏命都是如此,那么與人問劍一場也一樣,不能只盯著對方的拳腳或是飛劍,得分出心思,捉對廝殺,與人爭勝,這是一個極其復(fù)雜的棋局,判斷對方的來路,神通術(shù)法,法袍幾件,攻防法寶,境界高低,靈氣多寡,是否兼修旁門左道,壓箱底的殺手锏,到底用過沒有,用完沒有,等等,都是需要小心琢磨的學問,心思急轉(zhuǎn),一定要比出拳出劍更快,最終,是為了讓武夫和劍修,達到一個未卜先知的境地。"
程朝露聽得一愣一愣的。
陳平安伸手一拍白玄的腦袋瓜子,稱贊道:"可以啊,確實有悟性,比我剛學拳那會兒強多了。"
白玄擺擺手,"一般水準,不值一提。"
裴錢笑道:"不學拳可惜了。"
白玄笑嘻嘻抱拳,"有機會與裴姐姐切磋切磋。"
裴錢笑瞇瞇點頭,"好說好說。"
陳平安也不攔著白玄一個勁往某本賬簿上蹦跶留名,估計等白玄將來到了落魄山,就會逐漸明白自己如今是何等的英雄氣概了,陳平安讓程朝露來回走樁,在旁指點一些拳架細節(jié)上的缺漏。
程朝露其實學拳不慢了,陳平安讓小胖子繼續(xù)走樁,自己去竹椅那邊躺著休息。
裴錢坐在一旁小竹椅上,欲又止。
陳平安笑問道:"有事"
裴錢眼神晦暗不明,低頭道:"我見過一座仿造白玉京了。"
陳平安疑惑道:"然后"
裴錢雙拳緊握,"聽師父的,不可以多看他人心境,所以身邊親近人的心境,我最多只看過一次,老廚子的,也是只有一次。"
比如崔東山的心境景象,是那深潭幽幽,岸邊有一本本散落在地的金色書籍。比如老廚子朱斂的腥風血雨,唯有一座高樓屹立,有人居高憑欄而立。
而在朱斂還鄉(xiāng)之時,曾經(jīng)與沛湘笑,誰來告訴我,天地到底是否真實。還曾感慨一句"夢醒是一場跳崖"。
貴公子朱斂,其實早在第一次游歷江湖,村野酒店外,與路邊狗看了一眼,便此生再難釋懷,好像夢里不知身是客,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明月高樓。
這些事情,陳平安都不清楚。裴錢也不清楚,裴錢就只是看到了那座大驪王朝的仿造白玉京,就再難心安。
陳平安想了想,雙手籠袖,神色自若,抬頭望向天幕,輕聲笑道:"你要相信老廚子,我會相信朱斂。"
裴錢如釋重負,"我相信師父。"
陳平安點點頭,"準備回家了。"_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