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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天亮了

劉羨陽開始為陳平安傳授那門祖?zhèn)鞯?夢游"劍術(shù),無所謂謝狗在場。

陳平安問題極多,劉羨陽知無不無不盡,謝狗也不打攪他們的傳道聞道,坐在旁邊打哈欠,躺著翹起二郎腿嗑瓜子,側(cè)過身托著腮幫,仍是無聊,趴在地盤上揮動袖子作鳧水狀。

自家山主多是眉頭緊皺,偶爾舒展幾分,或是低頭沉吟,久而久之,只見面門竅穴,紫氣升騰,耳畔云霧繚繞,顯化出座座袖珍異常的仙家宮闕,雙鼻噴涌真氣如長蛇垂掛,或者抖了抖袖子,掐指推衍,霎時間霞光照徹滿室,蒲團(tuán)四周漣漪陣陣,如水文漾開,抑或是雙指并攏,指指點點,凝練至極的寸余劍光流轉(zhuǎn)不息……謝狗三番五次欲又止,都忍住了,心中感慨萬分,才曉得,原來修道如此辛苦。

光陰流逝無覺知,貂帽少女掐著點,該吃宵夜了,看了眼劉羨陽,他輕輕搖頭,擺擺手。

謝狗不忘拱手致謝,畢竟是旁聽人家傳道一番,劉羨陽只是點點頭,不放在心上。

謝狗躡手躡腳走出屋子,伸了個懶腰,施展縮地法,一步跨出,到了集靈峰那邊,剛好瞧見叼著牙簽的一伙人結(jié)伴晃蕩過來。

貂帽少女雙手叉腰,憤憤不平,鐘第一,溫宗師,你們幾個怎么沒臉沒皮的。等到進(jìn)了院子,上了桌,一個個餓死鬼投胎,下筷如飛,只有朱斂躺在藤椅那邊搖著蒲扇。酒足飯飽,謝狗捻著牙簽剔起了牙,跟他們幾個一起走出院門,打了個飽嗝,埋怨起鐘第一今兒點菜,有失水準(zhǔn)。鐘倩虛心接受,叼著牙簽,抱拳搖晃,說自己必須知恥而后勇。

謝狗略作思量,便領(lǐng)著他去了一棟相對僻靜的私宅,找那姜赦。

鐘倩一開始不樂意,說自己要回去睡覺了,明兒還要早起,準(zhǔn)點吃早餐呢。

謝狗只是讓他跟著,恁多廢話,娘們唧唧的。你這副金身境體魄,也太潦草了點。

一路上跟著貂帽少女,鐘倩如墜云霧,不曉得謝次席說那姓姜的武把式,到底是什么境界,聽說是裴錢家里來串門的親戚,猜是那遠(yuǎn)游境,總不可能是山巔境吧鐘倩好歹是那蓮藕福地的天下武道第一人,很清楚一位山巔境宗師的分量之重。只是在自家落魄山不顯得如何罷了。陳山主,裴錢,老廚子,大風(fēng)兄……溫老弟確實吃得苦,聽說下山之前,是有機(jī)會躋身山巔境的。

鐘倩終于見著了姜赦,正在院中納涼,身材魁梧,氣勢驚人。在家鄉(xiāng),碰到這種人,繞著走。

姜赦只是斜眼看了一下鐘倩,猜出謝狗的心思,直接撂下一句,說老子不教廢物。

鐘倩倒是真心無所謂,嬉皮笑臉的,毫不生氣。我是廢物還需要前輩你提醒客套了啊。

謝狗本想算了,強(qiáng)扭的瓜不甜,只是好巧不巧打了個飽嗝,便直接與五說道:"你聽聽,是人話嗎"

五拿著一把紈扇,神色溫柔,勸說一句,"就當(dāng)練練手好了。"

姜赦皺眉不已,依舊不太情愿。

謝狗伸手擋在嘴邊,送給鐘倩一顆定心丸,"別怵他,是咱們山主的手下敗將,輸?shù)脩K了,已經(jīng)耍不了高明道法了,武道還跌了個大境界。"

鐘倩點點頭,大致有數(shù)了。必然是一位修道之士兼山巔境武夫。

五笑瞇起眼。

姜赦呵了一聲,緩緩起身。

僅憑直覺,鐘倩一退再退,卻不是溜之大吉的那種退避,而是瞬間起拳架,凝拳罡,壯拳意,動殺心!

行云流水,一氣呵成。在家鄉(xiāng)那邊江湖上,鐘倩從不主動惹事,誰來惹他,倒也簡單,他便殺誰。

姜赦咦了一聲,"倒是小覷你了??扇绻贾褂诖?也不必如何高看。"

姜赦提起些許興致,揉了揉手腕,"無名小卒,容你先報上名號。再讓你明白一件事,距離真正意義上的金身境,何止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鐘倩扯了扯嘴角,不敢有任何掉以輕心,"蓮藕福地武夫,你家鐘爺爺在此……"

謝狗坐在五身邊,嘖嘖稱奇,人不可貌相,咱們這位鐘第一,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夸我是罵我、罵我就是夸我的心態(tài),不想跟人一打架,嘴巴就臭了。

鐘倩驀的眼前一花,整個人騰空而起,身體瞬間彎曲如蝦,背部撞在一堵無形墻壁上,全身骨骼響起一串爆竹聲響,眼珠子瞬間布滿血絲,腦袋傾斜,便有鮮血從耳孔內(nèi)滴落在地,鐘倩悶哼一聲,喉結(jié)微動,將那一口大淤血連同……今晚宵夜一起咽回肚子,不能浪費了,這可是老子用臉皮換來的。

姜赦站在鐘倩之前站立的位置,一手負(fù)后,一手朝那半蹲在地的金身境武夫勾了勾,"來。"

地面震動,揚起一陣塵土,鐘倩身形快若一道青煙,路線數(shù)次轉(zhuǎn)折,依舊是被姜赦抬手一拍在額頭,打得鐘倩當(dāng)場雙膝跪地,跟被一道雷直接劈在腦門上似的,嗡嗡作響,滿臉血污,鐘倩使出全身氣力,艱難抬起雙手,握拳,搖晃幾下,不打了不打了。

姜赦氣笑道:"鐘爺爺是吧,你老人家才夾了一筷子的一碟開胃菜,就跟我說飽了!"

鐘倩嘔出一大口鮮血,身體前撲,只得雙手撐地,晃了晃腦袋,跟喝了好幾斤假酒似的。

姜赦挪步躲開,疑惑道:"怎么當(dāng)成的福地第一人,你是碧霄洞主的親兒子"

五趕緊咳嗽一聲。那位落寶灘碧霄道友是什么牛脾氣,你不清楚

謝狗默默記下,以后自己不小心哪句話惹惱了碧霄道友,便將姜赦這句話搬出來擋災(zāi)。

鐘倩一個翻轉(zhuǎn),仰面朝天,伸手擦拭血跡,只覺得散架了,有氣無力道:"鐘爺爺技不如人,認(rèn)輸便是……"鐘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使出一記驢打滾,方才擱放腦袋的地方出現(xiàn)了一只腳,腳下一個坑。

鐘倩與那貂帽少女搬救兵,"謝次席,不過是今晚點菜失了水準(zhǔn),多大仇多大怨,不至于害我性命吧!"

謝狗伸手拍在臉上,無奈道:"就這樣吧。反正我仁至義盡了,是你自己抓不住機(jī)會,以后別怨我不講義氣。"

鐘倩坐在地上,雙手握拳撐在膝蓋上,嘗試提起一口散若千百條游絲的純粹真氣,不成。

姜赦輕輕跺腳,鐘倩漂浮空中,姜赦來到他身邊,伸手抓住肩頭,輕輕一抖,又是一陣骨骼震動不已。姜赦這一手,就像那趕山的捕蛇人逮住一條蛇的七寸,再驟然一抖,蛇便老實了。鐘倩癱軟在地,卻是瞪大眼睛,鐘爺爺我怎么還覺著氣血暢通、神清氣爽了

姜赦笑呵呵道:"鐘爺爺,躺地上享福吶"

鐘倩笑容燦爛,抱拳致謝,"鐘倩謝過前輩喂拳。"

姜赦問道:"你家山主是大大名鼎鼎的武道宗師,我這拳法比之如何"

鐘倩說道:"晚輩眼拙,境界太低,想來是各有千秋吧。"

姜赦揮揮手。

鐘倩呲牙咧嘴著一瘸一拐,蹣跚離去。

沒過多久,門口那邊出現(xiàn)一個老人,謝狗立即笑道:"徐大俠!"

姜赦看了眼道侶,婦人便去拿酒。

徐遠(yuǎn)霞笑著解釋道:"睡不著,干脆散步賞月,不小心就走到了這邊。怎么回事,動靜不小。"

自從被綁架來此,徐遠(yuǎn)霞就在山中暫住。

青山綠水,白紙黑字,總是那么駐顏有術(shù)。

不知羨煞古往今來多少聽不得遲暮二字的英雄,見不得一絲白發(fā)的美人。

姜赦,徐遠(yuǎn)霞,年齡差了一萬多年的兩個男人,就是這般一見投緣,不講道理。

在朱斂那邊,因為姜赦到底是知曉他的根腳,所以哪怕再順眼,攀談?wù)Z,終究還是有所保留。唯獨在這個自稱少年邊軍武卒出身、青壯時闖蕩江湖、年紀(jì)大了便回鄉(xiāng)開了一座武館、近些年在編撰一本山水游記的徐遠(yuǎn)霞,讓姜赦倍感投緣,十分聊得來。

姜赦在這個"老人"這邊,真正卸下了全部的心防,五卻不覺意外。

不管是性格脾氣,還是東拉西扯的閑聊語,以及徐遠(yuǎn)霞的人生經(jīng)歷,都實在是太對姜赦的胃口了!

姜赦笑話道:"徐老弟當(dāng)年何等豪杰,活著離開戰(zhàn)場,大髯佩刀,孑然一身,斬妖除魔,又是何等瀟灑,與那江湖偶遇的小道士相契也就罷了,當(dāng)初怎么認(rèn)了陳平安這么個小兄弟。徐老弟屈尊了。"

徐遠(yuǎn)霞大笑不已,"誰說不是呢。"

從扶搖麓道場那邊悄悄趕來,站在宅子門外,陳平安停步片刻,沒有走進(jìn)去。

就讓兩位老江湖多聊幾句江湖。

在扶搖麓,哪怕有劉羨陽親自傳授劍術(shù),依舊進(jìn)展緩慢,一來這門劍術(shù),有一隱一顯兩道門檻,明面上的,當(dāng)然是需要極高的悟性,與之契合的澄澈劍心,暗處的,卻是個奇怪的要求,

需要劍修要么全然無夢,要么劍修極其多夢,而且寤寐間能夠記住夢。

先前陳平安能夠過門檻,學(xué)習(xí)劍術(shù),就已經(jīng)殊為不易。

再者"歸功于"一片混沌的人身天地氣象,也讓陳平安練習(xí)這門劍術(shù),可謂苦不堪。

再有謝狗在旁邊幫忙襯托,就顯得陳平安尤其愚笨,資質(zhì)極其一般了。

來到竹樓,在崖畔看那皎皎月色,看那棋墩山,三江匯流之地的紅燭鎮(zhèn),燈火輝煌。

白天在衙署,翻閱了一下禮部的山水卷宗,長春侯楊花極為務(wù)實,大瀆侯府不接受任何道賀,這幾年中她獨自巡視轄境郡府,不需要任何隨從、車駕,不與當(dāng)?shù)厣剿賵龃蛘泻?足跡遍及數(shù)千個縣。

相對而,淋漓侯曹涌,就是按照官場規(guī)矩行事,手腕老道,執(zhí)政勤勉,是另外一番氣象。

陳平安還查閱了剛剛補缺上任的錢塘長岑文倩,還有家門口這邊的鐵符江水神白登。

此外親筆通過了禮部建議,準(zhǔn)許玉液江水神李青竹,平調(diào)至蔚州泥蛇江畔建祠塑像。同時讓泥蛇江水神蘇蕤與之對調(diào),前往玉液江赴任。

陳平安喊來謝狗,說要出門一趟,看看大瀆沿途光景,順便驗證一番仿三山符的效果。

謝狗自無不可,那本山水游記又要增色幾分!

數(shù)次祭出唯一缺點就是縮地不夠遠(yuǎn)的贗品三山符,在群山稍作停步,往中岳地界那邊趕去。

東西大瀆來自南北萬山中。

大驪邯州,邱國京城。

一處御道附近的早點攤子,一個木訥青年跟滿臉雀斑的少女,將那金銀細(xì)軟一并裝在斜挎包裹里。還需等待城門解禁,就先在這邊落座,對付一頓,他們要了兩碗價廉物美的餛飩,餡大皮薄,還有紫菜,蝦干,切成絲的五香豆干。桌子中央插滿筷子的竹筒,擺著各色香油醬碟。

青年抽出一雙筷子,先習(xí)慣性往桌上輕輕一戳,埋頭吃了起來。

少女斜過身,背對著攤販,再從袖中摸出帕巾,將那筷子擦拭了幾下,開吃。

夾起一個餛飩放入嘴中,少女瞇起眼,細(xì)細(xì)嚼著,美味。

青年瞥了眼她,三文錢一碗的路邊攤餛飩,倒是給你吃出了一副大家閨秀的派頭。

楊柳弱裊裊,十五少女腰。身段是極好的,可惜了臉皮不俊俏。

攤販又給隔壁桌的新客人,端去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用那嫻熟的大驪官話,笑著說了句客官慢用,便繼續(xù)忙去。

少女小聲說道:"哥,這邊住得好好的,為什么要突然離開我在院子里邊才種下的花木呢,花了好幾兩銀子,帶也帶不走。"

他們都覆了一張江湖人常用的面皮,出門在外兄妹相稱。前些年在這邊落腳,開了一間小本經(jīng)營的米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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