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檗點點頭,笑問道:"那你知不知道,浩然天下九洲,除去中土神洲是特例,其余八洲,每一洲氣運,其實是相同的。"
陳平安搖頭不知,很快就有些疑惑。
魏檗心領(lǐng)神會,解釋道:"別看寶瓶洲小,也沒出過太多的本土大修士,卻是典型的為他人作嫁衣裳,若是追本溯源,按照世俗王朝所謂的‘版籍’來算,其實不差的,只說驪珠洞天走出去的修士,就有桃葉巷的謝實,你們泥瓶巷的曹曦,再來說小一輩的,劉羨陽,趙繇,不就往外邊跑了,對吧就是因為留不住人,就顯得寶瓶洲格外寒酸了。"
陳平安嘆了口氣,"先前桐葉洲大亂,我估計扶搖洲好不到哪里去,而且妖族在桐葉洲的千年經(jīng)營,雖說害得桐葉洲元氣大傷,尤其是太平山和扶乩宗,最傷亡慘重,可好歹已經(jīng)掀了個底朝天,我在倒懸山那會兒,就知道南婆娑洲、桐葉洲和扶搖洲皆有重寶現(xiàn)世,聽說扶搖洲本就是九大洲當中,山下最亂的一個,如今山上也跟著亂,無法想象,那邊的書院圣人、君子是怎樣的焦頭爛額。"
扶搖洲,如陳平安通過神仙書所知,確實就是一個字,亂。如果將整個扶搖洲視為一個王朝,經(jīng)過五百年來的不斷兼并,形成了以十數(shù)個大王朝為首的‘藩鎮(zhèn)割據(jù)勢力’。
打來打去,英雄豪杰,風起云涌,亂世奸臣,亂世砥柱,層出不窮。而且扶搖洲的修士,最喜歡下山"扶龍",
所以也被中土神洲譏笑為水桶洲,因為最"搖"晃。
至于距離倒懸山最近的南婆娑洲。
文脈興盛,武運昌隆。
是中土神洲修士眼中,極少數(shù)瞧得上眼的別洲"藩屬"。
而且,婆娑洲還出了一個肩挑日月的醇儒陳淳安。
只是這些天下格局、大勢,閑聊一番,也就只是這樣了。
陳平安會擔心這些看似與己無關(guān)的大事,是因為那座劍氣長城。魏檗會擔心,則是身為未來一洲的北岳正神,無遠慮便會有近憂。
陳平安笑道:"我先回了,不過不是落魄山,是小鎮(zhèn)那邊,我去看看裴錢,將我送到真珠山就行。"
魏檗點點頭,輕輕拂袖,將陳平安送往真珠山。
敕風驅(qū)日月,縮地走山川,水是掌心紋,呼吸震天雷。
即是神靈。
陳平安離開后。
魏檗獨自坐在涼亭欄桿上,飛禽走獸,云海山風,生靈死物,仿佛皆是無比溫順。
突然笑了起來。
因為想起了方才的一樁小事。
那個謝家長眉兒,私底下找到了陳平安,打過招呼后,笑著問了一句,"你就不好奇為何秀秀姐沒來披云山"
秀秀姐。
一個很有講究的稱呼。
結(jié)果陳平安微笑著回了一句,"我跟阮姑娘熟悉,跟你不熟。"
差點讓謝靈那個福緣深厚的小家伙憋出內(nèi)傷。
什么語,都不如這么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人啞巴吃黃連。
恐怕就連路邊的瞎子都看得出來,謝靈對自己這位大師姐是十分愛慕的。
就更別提龍泉劍宗的弟子了。
只不過謝靈修行天賦好,機緣大,到底是江湖經(jīng)驗不足,還自以為沒幾人看出他的那點小心思。
然后碰到了陳平安,雖然兩人年紀相差沒幾歲,可是論人心拿捏,可不就像是一位下五境修士被一位上五境修士隨便欺負嘛。關(guān)鍵這還是謝靈自找的,從見面起,就在那使勁打量陳平安。
陳平安見著了阮邛,當然只能躲,可見著了你謝靈,會怕
魏檗伸了個懶腰,轉(zhuǎn)頭遙遙望向大驪京畿北方的長春宮。
不知道那兒,今年的桂花開了沒有。
會不會又有女子折了桂枝,拎在手中,行走在山野小路上。
身邊會不會有她這輩子心儀的男子。
如果有,希望是個品學兼優(yōu)的讀書人。
魏檗點點頭。
還是朱斂說得好,若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套麻袋一頓打,最沒有后顧之憂,如果是修道之人,多少會麻煩些嘛。但是沒關(guān)系,如果他魏檗不好下手,他朱斂作為自家兄弟,代勞便是,這類事情,手持麻袋,蒙了面皮敲悶棍,是行走江湖必須精通的一門傍身絕學,他朱斂很拿手。
人生得此摯友,真乃幸事也。
魏檗沒來由想起了陳平安返回落魄山后的所作所為,點點滴滴。
魏檗嘆息一聲,喃喃道:"明明已經(jīng)擁有這么大一塊地盤,還覺得住著竹樓一樓的小屋子,就已經(jīng)很夠了"
魏檗隨即釋然。
安身之地,可小。安心之地,需大。
于芥子之地尋覓大自由。
魏檗雙手撐在欄桿上,輕輕哼唱著一句從裴錢那邊學來的鄉(xiāng)謠,吃臭豆腐呦。
魏檗突然有些多年不曾有的嘴饞。
不知道陳平安這家伙會不會待到入冬時分,到時候山中竹林有了冬筍,就挖上幾顆,帶著去竹樓那邊,聽朱斂說其實陳平安的亂燉手藝,相當不錯。
而魏檗還不清楚,當年少年陳平安帶著李寶瓶、李槐他們一起遠游求學,唯一一次覺得委屈,就是那幫沒良心的小家伙,竟然嫌棄他的手藝,煮出來的那一鍋魚湯,遠遠不如老蛟府邸的那一大桌子山野清供。這可是陳平安至今未曾解開的心結(jié),之后獨自遠游,風餐露宿,只要每次得閑,可以稍稍用心對付一餐伙食,都會較勁。
手藝自然而然也就好了。
小鎮(zhèn)那邊。
陳平安一跨過門檻,結(jié)果就看到擱在柜臺上的那顆腦袋,關(guān)鍵是裴錢那一雙眼眸一動不動,大白天都瞧著滲人,陳平安哭笑不得,快步走過去就是一板栗。
裴錢雙手抱著腦袋,哀怨道:"師父,我沒偷懶也沒貪玩哩。"
陳平安伸手去扯她的耳朵。
裴錢立即正色道:"師父,我錯了!"
陳平安點點頭,這才收手。
裴錢這才笑嘻嘻道:"師父,現(xiàn)在可以告訴我,錯哪兒吧"
陳平安微笑道:"沒事,師父手癢。"
石柔忍著笑。
裴錢轉(zhuǎn)頭瞪眼道:"石柔姐姐,你怎么回事!怎么還偷著樂呵上了你曉不曉得,你這種人混江湖,就是第一個被打死的。"
石柔笑瞇瞇道:"我本來就死了啊。"
裴錢氣呼呼道:"那我就一拳把你打得活過來!"
石柔抬了抬下巴,示意裴錢你師父還在這兒呢。
裴錢立即頭也不轉(zhuǎn),就對石柔笑呵呵道:"江湖上哪里可以隨便打打殺殺,我可不是這種人,傳出去壞了師父的名聲。"
陳平安自己拿了塊糕點放在嘴里,含糊咬著,也給裴錢石柔各自挑了一塊,來到柜臺,遞給她們。
裴錢咬了一口,笑容燦爛,"哇,今兒糕點特別好吃唉。"
石柔小口咬著糕點,很大家閨秀了,只是她以杜懋形貌,做此嬌柔舉動,不比裴錢把腦袋擱在柜臺上來得讓人舒坦。
陳平安一拍腦袋,恍然大悟道:"難怪店鋪生意如此冷清,你們倆領(lǐng)不領(lǐng)工錢的如果領(lǐng)的,扣一半。"
裴錢眼神示意石柔姐姐該你出馬了。
對付師父,她可不擅長。
石柔嫣然一笑。
陳平安毛骨悚然,改口道:"得嘞,不扣了。"
裴錢抬起手掌,石柔猶豫了一下,很快與之輕輕擊掌慶祝。
陳平安無奈道:"我去另外那家鋪子瞧瞧。"
裴錢趕緊跳下小板凳,繞出柜臺,嚷著要給師父帶路。
其實都在騎龍巷,就隔著幾步路。
石柔看著一大一小走出鋪子的背影,她也笑了起來。
直到這一刻,她才意識到,原來落魄山有沒有陳平安在,似乎確實不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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