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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2章 入室操戈

真無敵,本就是別人給的綽號。是不是真無敵,余斗也懶得多說什么。

高孤在內(nèi)三人身死道消,就此徹底隕落。

唯有吳霜降憑借獨特的合道之法,悄然重返十四境。走了趟落魄山,再趕來此地赴約。

其實嚴格意義上,那場前無古人的恢弘問道,還是四人皆死的結果,無一生還。

只說吳霜降那四把仙兵品秩的仿制"仙劍",全部跌了品秩,其中"太白""天真"兩把降為半仙兵,其余兩把仿劍"道藏""萬法"更是跌為法寶。

由此可見,那一戰(zhàn)的慘烈,余斗的道力之高。

道士高孤是要報仇雪恨,僧人姜休自有所求,劍修寶鱗是一心求死久矣。

兵家出身的吳霜降是要讓一座青冥天下掀開亂世的序幕,借此漲道力、增道行,有朝一日,名正順,境界更上一層樓。

既然天下苦余斗久矣,那就讓余斗跟白玉京一并成為老黃歷。

南邊聯(lián)袂出現(xiàn)一位青衫長褂布鞋的中年文士,和一位眉心紅痣的俊美少年,兩者相距較遠,分別祭出了一座小天地,山水相依,分別住持大陣,各作東道主。歸功于夜航船一役跟吳霜降的那場架,崔東山跟姜尚真兩個出了名的多寶童子,互通有無,以物易物,置換法寶二三十件,為各自大陣添磚加瓦,查漏補缺。

西方,鄭居中最后一個現(xiàn)身,雙腳落地。一人身負三種截然不同的道氣。

他們有意無意,剛好形成一個包圍圈,困住姜赦這位兵家初祖。

姜尚真望向那位鄭城主,內(nèi)心驚嘆不已,人比人氣死人,真有人可以做成真身陰神陽神三個十四境的壯舉

崔東山以心聲問道:"周首席,瞧出門道沒"

姜尚真說道:"儒生意味與道家氣,看得比較真切,第三股道意,不好確定。"

崔東山笑道:"誰跟兵家最不對付,大道不合"

姜尚真恍然道:"原來是農(nóng)家。難怪鄭先生要腳踩實地。是不是可以理解為鄭先生一到場,就與姜赦直接起了大道之爭"

不愧是白帝城鄭居中,跟人干架從不撂狠話,更像市井斗毆的愣頭青,才照面,沖上去就是一刀子,先捅為敬。

崔東山環(huán)顧四周,一邊查探天地靈氣分量,一邊嘿嘿說道:"周首席你很可以啊,就仨問題,憑本事答錯了兩個。要是我不提醒,還不得全錯。"

"儒家追求修齊治平,照理說是肯定不喜歡打仗的,畢竟世道一亂,就是教化無方。但是如果稍稍多看幾本史書,就會清楚一點,喜好輕戰(zhàn)爭的就兩類人,一個是好大喜功的皇帝,一個是從沒有置身于戰(zhàn)場、不曾挨過刀子的文臣,帶過兵殺過人的武將反而要更加謹慎。道家主張無為而治,表面上也是與兵家很不對付的,但是生死枯榮即天理,不對付當然是不對付的,卻也沒有那么不對付。姜赦被困了萬年,兵無常勢水無常形,等到這位兵家初祖重新出山,他的大道,也跟著稍稍變了。鄭居中如果搬出儒家和道家,對付一般的兵家巨擘,毫無問題,輕而易舉。對付姜赦,就要差點意思。"

崔東山說道:"三個鄭居中,分別是佛家,農(nóng)家,醫(yī)家。別說今天,一教兩家,就算再過一萬年,還是不會喜歡兵家。"

姜尚真震驚道:"鄭先生對佛法也有鉆研"

崔東山點頭如搗蒜,笑呵呵道:"鄭居中在蠻荒那邊一直在研究佛學。周首席這問題,多余了,在山中跟景清老祖待久了,糊涂啦"

鄭居中行事風格,一向不可理喻。比如他就是在蠻荒天下合道十四境,硬生生截取偌大一份蠻荒氣運,卻還能蒙蔽天機,不曾被托月山大祖和文海周密抓到馬腳。期間鄭居中一直隱匿在作為曳落河藩屬門派的金翠城,最終連人帶城一起被鄭居中搬遷到浩然天下,道號鴛湖的仙人境女修清嘉,賜姓鄭。隨后整座金翠城都被鄭居中劃撥給弟子顧璨的扶搖宗,城內(nèi)有座月眉亭,鄭清嘉將其設為禁地,就連宗主顧璨都不得涉足。顧璨對于這種小事,自然不會在意。(注:956章《有人敲鼓》)

崔東山猜測當下仍然只是來了一個鄭居中。

至于其余兩個,也該是"一主二副"的道身。

道家。輔以五行陰陽家,再配合以號稱"兼儒墨合名法,貫綜百家之道"的雜家

兵家。法家為輔,縱橫家再次之

姜尚真看那戰(zhàn)場,根本分不清誰是誰了,瞧得心驚膽戰(zhàn),怎么一進來就看到山主在挨打。

還好還好,與那位兵家初祖打得有來有回的,有這種戰(zhàn)績,已經(jīng)足夠驚世駭俗了。

傳出去都沒人敢信。

崔東山神色凝重道:"這是因為姜赦還沒動真格的……倒也不是,是還沒有以兵家初祖的巔峰修為,祭出真正的殺手锏。估計他在等我們上鉤呢,不見到我們?nèi)柯睹?他就會一直藏拙。"

姜尚真點點頭,"我們想要合伙悶了他,坐地分贓。這位兵家初祖,何嘗不想畢其功于一役。"

崔東山一摔袖子,哈哈笑道:"不怕,有鄭先生在嘛,輪不到我們想東想西,杞人憂天。"

姜尚真細心關注戰(zhàn)場,神色復雜,心中嘆息一聲,跟姜赦這種萬年之前躋身天下十豪之列的家伙,干一架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要是早個一百年,有人勸他如此作為,姜尚真非把他的腦袋擰下來當尿壺。

相較于夜航船那場不打不相識的問劍,今天不過是多出姜赦和鄭居中,熟人居多。

吳霜降與寧姚還有那雙活寶,分別笑著點頭致意。

還沒真正動手,吳霜降就開始議論姜赦那五份武運的歸屬,道:"鄭先生負責收取三份武運,這是他與崔瀺早就約好的利息。"

一位兵家初祖的三份武運,竟然還只是利息

無法想象鄭居中跟崔瀺那樁買賣的"本金"與"收益"分別是什么。

先生無法分心語,崔東山代為點頭答應下來,"沒問題。"

吳霜降繼續(xù)說道:"姜赦從青冥天下取回的那兩份,當然得歸我。"

"作為這筆買賣的彩頭,歲除宮的斬龍臺,以及庫存全部金精銅錢,都歸陳平安。"

"但是需要他自己去拿,去晚了,還能留下多少,歲除宮這邊不作任何保證。"

姜尚真神情古怪,喃喃道:"若是掐頭去尾,只看這一幕,我們是不是太像反派了"

崔東山輕搖折扇,意態(tài)閑適,實則心算不停,問道:"吳宮主出門如此匆忙,連一件咫尺物、裝幾顆金精銅錢都來不及"

吳霜降說道:"必須空手而來,白玉京如今盯得緊,容易借題發(fā)揮。單說外出游歷散心,跟姜赦碰上了,狹路相逢,各不讓道,一不合就打殺起來,說得通。就算白玉京不理解,也要捏著鼻子認了??扇绻淦巧接辛藢嵈驅嵉摹E物’,估計文廟那邊也不好跟白玉京交待。配合歲除宮攪亂青冥大勢,這頂大帽子丟過來,誰都接不住。"

崔東山點頭道:"理解。"

有些事可以做不能說,有些事只能說不能做。

吳霜降看了眼那位兵家初祖,再望向鄭居中,嘆息道:"怎么有種香積寺一役的味道了。"

那處青冥天下古戰(zhàn)場遺址,前不久便有道士得道,走了條功德圓滿的道路,躋身十四境。

姜尚真茫然。

鄭居中置若罔聞。

崔東山只得幫周首席解釋幾句,大概是一場內(nèi)訌,兩軍廝殺,無一士卒不是精銳,元氣大傷,王朝國勢就此衰敗。

崔東山好整以暇,在那充滿蠻荒氣息的上古大澤道場內(nèi),吐出一口雪白茫茫的霧氣,如一尾白蛇游走,自纏自繞如打繩結。

與此同時,崔東山小心翼翼從袖中取出一支卷軸,攥在手心,卻沒有著急打開這件落魄山鎮(zhèn)山之寶,劍氣長城遺物。

聊天歸聊天,姜尚真手上也沒閑著,坐鎮(zhèn)一座古遺跡煉化而成的"柳蔭地",盤腿坐在蒲團上,張嘴一吐,便有一口剛剛煉化沒多久的金色劍丸現(xiàn)世。

扶搖洲一役的白也,鎮(zhèn)守白玉京的余斗,還有此時此刻的姜赦。

三場驚世駭俗的圍殺,二顯一隱。

前兩場,都直接影響了天下走勢。

不知這一場,又會帶給人間怎樣的深遠影響。

姜赦欲想重返巔峰,恢復兵家初祖修為,便要承擔有可能被第二場共斬的劫數(shù)

嶄新人間的第一位十五境,哪怕是偽十五境,都要承擔極大的劫數(shù)。至于第二個,就要輕松許多了。

飛升境合道十四境一事,爭先恐后,一步慢步步慢。但是老十四們再往上走,就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姜尚真神采奕奕,自自語道:"恰逢其會,與有榮焉。此戰(zhàn)若是不死,姜某人也算不枉此生了。"

崔東山瞥了眼始終神色漠然的鄭居中,微笑道:"回頭我親自擺攤天橋說書去。"

浩然天下的鄭居中,青冥天下的吳霜降,五彩天下的寧姚。這就是三位十四境修士了!

稍微騰出手來,將那陳平安一拳打入地底深處,姜赦依舊神色自若,問道:"你們幾個,什么時候勾搭上的。"

白玉京那幫算卦的,不愧是吃素的。只差沒有把落魄山翻個底朝天了,還是這般后知后覺

鄒子也真沉得住氣,先前在青冥天下逐鹿郡古戰(zhàn)場相逢,只字不提。

好問,問出了姜尚真心中最想問的問題,將那勾搭換成結盟更好些。

姜尚真也是十分好奇此事。山主沒跟他打過招呼啊。

在那中土文廟泮水縣城渡口,鄭先生跟自家山主結伴而行,此事倒是世人皆知。

崔東山微微皺眉,下意識揉了揉眉心紅痣,思來想去,稍稍寬心幾分,不管怎么說,有鄭居中和吳霜降助陣,勝算更大。

鄭居中去過一趟落魄山,當時老秀才和崔東山都在山上。但是那次相逢,鄭居中沒有怎么談正事,至少沒有跟他聊到兵家歸屬。

至于鄭居中謀求兵家一事,從他讓韓俏色返回白帝城多讀兵書、她也當真與陳平安購買兵書,崔東山就有所察覺,鄭居中有可能對兵家有想法,但是崔東山還真算不出鄭居中會這么直截了當,直接就要干死姜赦。

扶龍變成了造反

不比凡俗夫子心思繁蕪的起心動念,起起落落沒個定數(shù)。大修士的心思一動,往往會直接牽扯到一時一地的命理變化,宗門氣數(shù)、王朝國勢甚至是一洲氣運都要跟著有所動靜,真正得道之士的某個決心,此事恰似那市井俗子的"破相",牽一發(fā)而動全身。

不知是誰說過一個形容,大修士道心一起,天地就會還以顏色。

姜尚真此刻還是一頭霧水,自家山主怎么就跟姜赦打生打死了。

倒是不耽誤周首席接下來果斷出劍。此戰(zhàn)過后,小陌還怎么跟自己爭首席

天地中央的戰(zhàn)場上,陳山主與那姜赦兩道模糊身影每次相撞,都會激蕩起周邊無窮拳意,導致整座天地都跟著搖晃不已。

姜尚真置身于道場小天地都覺得耳膜震動,氣悶不已,忍不住以心聲問道:"崔老弟,我行不行啊怎么感覺要湊數(shù)。"

感覺往那戰(zhàn)場丟個止境武夫或是飛升境修士進去,根本不夠看??蓜e幫倒忙。

崔東山?jīng)]好氣道:"別懷疑,要是那把新得飛劍不濟事,老觀主有意拿你開涮,你就是個湊數(shù)的。"

姜尚真一時語噎,有些心虛,"你呢"

崔東山微笑道:"我可以朝姜赦滿嘴噴糞,用語亂他道心。"

姜尚真本想附和幾句,只是見那崔東山嘴上調侃,神色卻是無比肅穆,難得見到這般形容的崔東山,姜尚真便開始閉目養(yǎng)神。

今天的鄭居中實在太怪了,崔東山總覺哪里不對勁,好像臨時想起一件緊要事,自自語道:"難道想岔了這家伙也要起一條歸攏眾多支流、重整道統(tǒng)的……嶄新大瀆!"

諸子百家,幾乎都有一兩位眾望所歸的祖師爺,對自身道統(tǒng)擁有持續(xù)深遠的影響力,例如商家的范先生。

陰陽家,有中土陸氏和鄒子各占半壁江山,雙方針鋒相對。此外小說家,農(nóng)家、藥家等,也能融洽共處。

即便是與儒釋道統(tǒng)稱"三教一家"、能夠單獨從諸子百家中摘出來的兵家,中土祖庭汲縣磻溪與天下武廟一起尊奉姜太公為主祭,擁有七十二位歷代名將作為從祀,共享人間武運香火。

唯有法家,是個特例。

一直沒有名正順的祖師爺,導致法家更像一個松散的學派,代代有高人,但是歷史上能夠善終的法家,屈指可數(shù)。這也使得法家一直陷入實與名不與的尷尬處境,得勢之時極其強勢,比任何顯學更有世俗權柄,但是往往曇花一現(xiàn),朝令夕改,無法長久。再者法家內(nèi)部道統(tǒng)始終無法統(tǒng)一,宛如經(jīng)常江河改道,侵吞支流,主干河道與支流混淆不清。比如寶瓶洲青鸞國那位大都督韋諒,就是一位被崔瀺相當倚重的法家名士,曾經(jīng)幫助老王八蛋立碑一洲山巔,功勛卓著,前不久擔任大驪陪都的刑部尚書。若是詢問韋諒"家法"如何,相信韋諒也很難說自己具體是師承法家某一條道脈。

崔東山神色凝重,暫時按下心頭疑惑,虧得鄭居中是在己方陣營,不然有的頭疼了。

吳霜降法相將天地大道缺漏一一補上,免得被姜赦隨隨便便走脫了。

真身站在法相肩頭,吳霜降俯瞰遠處戰(zhàn)場,手中多出了一件貌似青銅材質、銹跡斑斑的古老兵器,橫刃。

吳霜降盯住那位兵家初祖,"強梁者不得其死,好勝者必遇其敵。舊路不通,該易幟了。"

別說是局中人的姜赦,便是姜尚真這種暫作壁上觀的看客,都覺吳霜降一句話,殺氣騰騰。讓他都感到陣陣冷意,背脊生寒。

先不談鄭居中,吳霜降曾是武廟陪祀名將,與姜赦同是兵家,當然是半個"自己人",無非是這條兵家道脈歷史的上游與中游。

故而此戰(zhàn),不管影響天下大勢有多深遠,只說當下,別看吳霜降語神色如何隨意,此戰(zhàn)何其孤注一擲,何等殺機四伏。

鄭居中不不語,只是朝吳霜降點點頭,示意可以動手了。

我自會兜底,負責對付姜赦用以換命的殺手锏。

吳霜降心領神會。

今日一戰(zhàn),共斬姜赦,篡其位,奪其名,得其實。

新舊爭道。

入室操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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