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勇將這衣收了,看了那和尚一眼:俺大哥在錦囊里跟俺說啦,只是教你跟俺們走一趟,一路上絕不會為難你,即便到了地方……想必也能保你性命。你在這兒躲躲藏藏,終究也不是辦法,不妨去京城,把話說清楚。
和尚沒有追問朱勇的大哥是誰。
卻依舊還是平靜地道:那么……煩請帶路吧。
朱勇沒有想到竟如此順利,他忍不住多瞧幾眼這和尚。
張軏則在一旁擠眉弄眼。
丘松很冷靜地抱著他的包袱,卻目光警惕地張望四周。
………………
張安世無法理解,為啥這徐靜怡都可以活蹦亂跳了,還要留在這里養(yǎng)病。
而自己這個大夫,卻不得不一直在此守著。
不過顯然朱棣沒有給張安世任何爭辯的理由。
張安世只能乖乖地在這偏殿里呆著。
不過好在,和徐靜怡閑聊了幾句,總算是漸漸熟絡了。
主要是二人之間,畢竟都在同一個社會關系里。
比如張安世認得她的兄弟。
比如,徐靜怡也認得朱勇和張軏。
還有丘松。
當然,印象似乎不甚好,三個都不是好人。
張安世心里感慨,幸好我已改邪歸正,重新做人,如若不然,只怕和三個兄弟一樣,也要聲名狼藉。
那春秋已翻爛了。
張安世索性丟到一邊,他甚至懷疑,朱棣送春秋一定是早有預謀。
張安世于是湊得更近一些,閑聊之際,百無聊賴之間,索性道:我們來講故事吧。
徐靜怡也少了幾分羞澀,其實畢竟是武臣之女,平日里倒沒有那些大家閨秀那般這么多規(guī)矩,平日里她也會和一些來訪的世交少年打交道。
若不是因為經歷了一次‘婚配’,見了張安世,大抵也是落落大方的。
而且她沒有裹腳,要知道,故去的高皇后,被人稱為馬大腳。
宮中和勛貴的子女,尤其是在明初的時候,幾乎處處都效彷那位馬皇后。
張安世記得,好像古代曾有過因為女子三寸金蓮,被男子看了,便羞憤得要自殺的事。
而徐靜怡,顯然并沒有這樣的避諱。
我來講一個故事。張安世認真地道。
徐靜怡側耳傾聽狀,她對張安世頗為欽佩,不只是因為張安世舉止得體,最重要的是,她發(fā)現張安世的見識也很廣,這和其他只曉得打打殺殺的兄弟和親戚不一樣,又和那些只曉得死讀書的書呆子不同。
張安世思索片刻,想了想徐靜怡這樣年齡的女孩子可能喜歡什么故事,隨即定定神,才道:話說女媧補天的時候,只用了靈石三萬六千五百塊,只單單剩下一塊沒有用,便將這塊石頭,丟棄在了青埂峰下,誰曉得那石頭鍛煉之后,靈性已通……
徐靜怡聽得極認真,還越聽越覺得有趣。
張安世也講德繪聲繪色,其實這是紅樓夢里的故事,張安世當然不能原原本本地將紅樓夢倒背如流,可作為后世耳熟能詳的經典,大抵的故事內容,他確實大抵知道,其中一些經典的橋段,記憶更深。
只見張安世口若懸河,徐靜怡越聽越是詫異。
卻在此時,外頭一個小腦袋本是探頭探腦,像是在打探什么,這小腦袋的主人,似乎也開始聽得津津有味起來。
甚至后面,這小家伙躡手躡腳地搬了一個錦墩,趁著張安世說得興起的時候,乖乖地搬到了張安世的身后,坐上去,也托腮聽著。
張安世足足講了兩炷香,口里渴了,回頭,卻見側殿里突然多了一個陌生的少年。
張安世道:你是誰
這少年正是尹王朱,朱見張安世質問他,立即站起來,叉著腰道:說出來嚇死你,太祖高皇帝……
張安世聽到太祖高皇帝確實嚇著了。
只見朱繼續(xù)道:是俺爹。
張安世大抵想起來了,此人好像是養(yǎng)在宮中的尹王朱。
他頓時放松下來,還以為太祖高皇帝的棺材板沒壓住呢。
卻見張安世道:去,給我倒一杯茶去。
朱聽罷,大怒:我是太祖高皇帝的兒子,陛下是我皇兄,打娃娃時起就冊封的尹王,你還敢使喚我你真大膽!
他一面說,一面一熘煙地跑去了隔壁的茶水房里,端了一杯茶水來,送到了張安世的面前:下次不要這樣了,我會生氣的。
張安世呷了口茶,道:你這怎么斟茶的,太燙了,燒口。
朱便怒道:你不要不識抬舉。
說罷,一熘煙又去茶房,取了一杯新茶來,遞給了張安世。
張安世喝了一口,才道:不錯,不錯,這個好。
徐靜怡顯然是認得尹王的,道:殿下怎么來啦。
我來盯著他。朱道:宮里除了皇兄和本王以外,不允許有其他的男子,現在貿然有男子進來,難道本王不要看著嗎
徐靜怡:……
張安世道:我也不想呆,我巴不得趕緊走么!
尹王朱又生氣了:這是什么話,能進宮來是你的榮幸,你竟還不情不愿!好啦,趁本王還沒生氣之前,快繼續(xù)講故事,那林妹妹后來如何啦。
張安世鄙視地道:你為何不關心賈寶玉今日不講啦,我累了,腰酸背痛。
朱氣鼓鼓地道:你在王前無禮,我定不饒你,大不了我給你按一按,給你松松骨頭,平日里本王腰酸背痛,也是那些奴婢這樣給本王按的。
說罷,便直接繞到了張安世的身后,揉捏張安世的肩,便道:這樣舒服嗎這樣如何
張安世無奈:那我講了。
徐靜怡只沉浸在故事里,似乎暢想著大觀園里的事。
其實這種故事,正對徐靜怡和朱的胃口,畢竟他們本身就在皇宮和公府里長大,對紅樓里的世界,再熟悉不過了,而里頭各色人物的命運,卻最是牽動他們的心。
………
一連幾日,徐皇后都不見朱的蹤影,于是便叫來了宦官,詢問道:尹王平日里都來,怎么這幾日不見人
宦官道:尹王殿下這幾日都在承恩伯那處,廢寢忘食著呢。
徐皇后不由嫣然一笑:陛下說的沒錯,他是朱家的鼬鼠,到處打洞。
宦官堆笑道:尹王殿下很高興呢,說他是賈寶玉。
賈寶玉徐皇后蹙眉:賈寶玉是誰
奴婢也不知道,只曉得……殿下說他將來要尋個林妹妹。
徐皇后禁不住罵:妹妹……瞧瞧,他比陛下還不知羞恥。
這話,宦官自是不敢回應的。
倒是到了傍晚時分,朱興沖沖地來了,邊走邊道:王熙鳳,王熙鳳……不,皇嫂,皇嫂……
朱蹦蹦跳跳地走了進來。
一身大汗淋漓的樣子。
徐皇后見他如此莽撞,有些惱怒,又有些心疼。
徐皇后有三個兒子,一個就藩,兩個雖都在京城,卻都在宮外頭。
如今這朱,幾乎是朱棣和徐皇后在宮里當自己的兒子養(yǎng)著的。
于是徐皇后便站了起來,拿了手絹給他擦汗,邊道:什么王熙鳳,你又刺探到了什么
朱眼睛亮晶晶的,喜滋滋地道:我想了一個故事,要說給皇嫂聽。
故事
徐皇后款款坐下,一面拿起了幾子上的刺繡,有一搭沒一搭地道:什么時候我家尹王竟還曉得講故事了,你來講吧。
朱便落座,開始鸚鵡學舌一般地講起來。
徐皇后起初時,也不在意。
不過越往后聽,越發(fā)覺得這故事……頗有意思,越到后來,越覺得這故事竟大有玄妙。
…………
此時,文樓里。
朱棣正背著手,眺望著窗外。
亦失哈躡手躡腳地進來道:陛下,錦衣衛(wèi)都指揮使紀綱到了。
嗯……
紀綱無聲地入殿,行禮道:臣見過陛下。
朱棣沒有回頭看他,只看著窗外的枯葉道:秋去春來,紀綱,朕登基已有兩年了吧。
陛下,兩年又四月。
朱棣頷首:這兩年多來……朕還想著當初提兵進南京城時的場景,往事歷歷在目啊。
紀綱下意識地抬頭,隨即又忙垂首。
身為陛下的心腹,揣摩帝心,是他必備的技能,紀綱心里想,莫非是因為漢王觸怒陛下一事
紀綱也沒想到,張安世就是郭得甘,早知此人乃是太子妻弟,他一定會提前打探,也不至讓漢王栽這個跟頭。
原本紀綱只認為那不過是個高明的大夫,可再高明的大夫,也無法左右時局,為了免得陛下猜忌自己,所以他沒有妄動,而現在,反而陷入被動了。
朱棣突然道:徐輝祖那頭倔驢,現在如何了,飲食還好嗎
還好,尚能食三餐,不過……
不過什么朱棣勐地回頭,虎目死死地盯著紀綱。
紀綱道:魏國公前兩日染了一些小風寒,咳嗽了兩日。
朱棣皺眉:為何不早來奏報。
大夫說只是小風寒,不打緊……
朱棣嗯了一聲,又道:他有沒有提及朕
什么也沒說,只是每日看書。
看什么
《春秋》居多。
入他娘,看《春秋》的就沒幾個好東西。
紀綱:……
朱棣突而轉身,踱了幾步,若有所思地道:那個人……可有眉目
紀綱心里哆嗦了一下,他很清楚,陛下所說的那個人是誰。
這是極敏感的事。
紀綱垂首道:陛下……臣已在打探了。
一點消息也沒有嗎
有一個消息。
朱棣道:噢
有人刺探到,他在當時……逃出宮中之后,一路跑到了海邊,通過了一艘海船,逃遁到了海外。
海外朱棣眉頭皺得越深,他顯然不希望是這個結果。
可以確信嗎
紀綱遲疑了一下:臣不敢打保票。
可頓了頓,紀綱又道:不過臣和尋訪這人的人手,都是衛(wèi)中一等一的好手,捕風捉影,刺探消息,可謂信手捏來,這個消息……十有七八是真的。
朱棣背著手,繃著臉,來回踱步,陷入沉思。
若是遁逃出海,只怕朕這一輩子都找不到了,是嗎
紀綱想了想道:其實……還有一個可能,那便是他已死了。
朱棣只抿著唇看著他。
紀綱小心翼翼地道:以臣的預計,若是他還活著,那便是出海了,若是沒有出海,那么極有可能死在某個角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