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想起來,蔣百川還無限感慨:那一年,可真是生瓜蛋子走青壤,刀家的耍不好刀,狗家的運不好鼻子,全村秘密知會了一圈,只不到二十號人愿意豁出去一試,臨時培訓(xùn)是靠上了年紀(jì)的老人回憶和祖上留下來的、文ge時沒被燒的一些手寫本。
他說:“瘸爹是元老,沒消息沒法救也就算了,現(xiàn)在有音了,要是不管不問,像話嗎,擱其它人看了也心寒啊。再說了,這決定不是我一個人做的,我也問過邢深他們的意見?!?
這不是救不救瘸爹的問題,這事的本質(zhì)是救不救同伴,每個人都是“同伴”,都可能面臨同樣的困境,現(xiàn)在投了瘸爹一票,就等于投了未來可能落難的自己一票。
聶九羅:“那我是……到哪里?板牙還是石河縣?”
“先到石河吧,具體的我晚點再聯(lián)系你?!?
聶九羅嗯了一聲,行將掛電話時,忽然心中一動:“蔣叔?”
蔣百川:“啊?”
“當(dāng)年我媽在青壤出事,你親眼看到的?”
蔣百川一愣:“怎么問起這個了?”
然后說:“看見了,被地梟撕咬著拖走了,血拖了一路,我們跑不過畜生,沒追上,后來只找回一只鞋。你爸差點發(fā)了瘋,要不是幾個人摁住他,直接往黑白澗沖了……怎么突然問起這個了?”
聶九羅說:“沒什么,隨便問問?!?
***
雀茶一個人打車回了別墅。
原本,她是和大頭他們一起回的,車進(jìn)市里的時候,蔣百川打電話來說,地下室太小、已經(jīng)不適合孫周了,要給他換個地兒。
而換的地方,顯然不方便讓她知道,于是車子靠邊,放下孤零零一個她。
雀茶心里很不是滋味,倒不是多稀罕參與,而是這種“用得著時是寶,用不著時當(dāng)草”的感覺,可真特么艸蛋。
走近別墅,無意間抬頭,看到樓頂上站了個人。
邢深?
她離開的時候,老刀也驅(qū)車帶邢深離開了,她還以為再見無期了呢。
雀茶那陰懨懨的心情一下子被點亮了,仰頭沖著他喊:“邢深,你往里站點啊,別掉下來!”
邢深低頭看,還微微把墨鏡抬起了一些、以避免鏡片顏色干擾。
他看到樓下人形的柔光,有著線條婀娜的輪廓,從聲音里,他聽出這是雀茶,她的光是有顏色的,淺淡的雀色,很容易讓人想起“黃昏雀色時”這句話。
他頭一次看到這句話時,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查了書典也查不到,于是想當(dāng)然的意會,雀色,就是柔和淺淡的黃昏色。
黃昏雀色,很淡的溫暖和寧靜。
阿羅不一樣,阿羅是月白色,很多人認(rèn)為月白就是白,其實是一種很淡的藍(lán),離得很遠(yuǎn)的冷月亮上帶的那種若隱若現(xiàn)的藍(lán)——阿羅就是那輪冷月亮,高高掛在離他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
身后傳來蹬蹬的腳步聲,雀茶已經(jīng)一口氣沖上來了:“邢深你……你,往后退兩步,邊上沒欄桿的,你你……別往前了,老刀呢,老刀沒看著你???”
邢深失笑,雀色的柔光里,肢體的動作笨拙又緊張,這就是手足無措了吧。
他說:“我沒關(guān)系?!?
雀茶膽戰(zhàn)心驚:“你還是下來吧,這頂上沒欄桿的!一吹風(fēng)就……”
說著話,風(fēng)就來了,雀茶條件反射般蹲下身子,生怕站得舒展點、就被風(fēng)給吹跑了。
***
邢深在客廳的沙發(fā)里坐下。
廚房里,雀茶翻箱倒柜,忙著給他準(zhǔn)備喝的:“邢深,這里有白桃烏龍,茉莉紅茶,也能現(xiàn)榨橙汁,梨汁,還有咖啡,你喝什么?”
邢深:“來杯咖啡吧?!?
雀茶應(yīng)了一聲,興奮地忙活開了,有那么一瞬間,心頭掠過一絲愧疚:她這么開心雀躍,是不是有點對不住蔣百川???
轉(zhuǎn)念一想,她干什么了?她也沒想跟邢深怎么著啊,她這心情,應(yīng)該也就類似于小姑娘追愛豆吧,但這年紀(jì)了,沒有小姑娘的遐思和幻想了,能見見面、說說話,她已經(jīng)滿足了。
很快,她就端著托盤過來,上頭擱了兩杯熱氣騰騰的咖啡、奶杯,以及方糖。
落座之后,先幫邢深準(zhǔn)備:“我買的這咖啡有點苦,擱點糖和奶,口感會好點……”
邢深說:“沒事,我愛喝清咖,越苦越好?!?
話說慢了點,而雀茶的手又太快,糖奶都已經(jīng)擱進(jìn)去了。
雀茶反應(yīng)很快,馬上把自己那杯轉(zhuǎn)遞上去:“我也猜到了你愛喝苦的,所以你這杯什么都沒加?!?
當(dāng)人面撒謊,于她還是第一次,臉上不覺發(fā)燙,心說還好,幸虧邢深看不到。
邢深笑起來,說:“謝謝?!?
這一笑把雀茶笑恍惚了,她怔怔盯著邢深看,想著:真好啊。
這么斯文有禮,儒雅又好看,年輕的臉龐,笑起來真是讓人如沐春風(fēng),微微一嗅,似乎還能嗅到初春風(fēng)里蕊芽被陽光撫照過后才會散發(fā)的清新味道。
她十七歲時愛上蔣百川,那時候,蔣百川比她大二十一歲,男人不顯老,三十八了,還像三十出頭一樣,且英俊、成熟、多金。
雀茶一頭就栽進(jìn)去了,對身邊那些毛頭小伙、青年才俊完全不屑一顧,直到十五年后的今天,才第一次發(fā)現(xiàn),年輕真好啊。
她低頭啜了一口咖啡,這杯剛加過糖奶,是甜的,但喝下去發(fā)澀,不知道是后味上來了,還是心里頭本來就苦澀。
雀茶找話說:“你忙什么去了?剛回來嗎?”
不問還好,話一出口,就覺得邢深的面色有異,片刻前,情緒還是上揚的,現(xiàn)在,明顯低落。
雀茶知道說錯話了:“我……我不該亂問的,我就……老亂說話。”
她尷尬地笑,不安地拿手梳拈頭發(fā),又覺得這種高中女生式的慌亂真是惡心,自己怎么了這是?又不是上臺發(fā)、要面對千百雙審視的眼睛,邢深都沒眼睛呢,她這失措個什么勁兒?
雀茶狠掐自己大腿,責(zé)令自己正常點。
邢深攥緊杯子,咖啡的燙熱透過杯壁,滲進(jìn)指腹之內(nèi)。
他說:“沒什么,我去看我從前的……女朋友了。”
從前的女朋友?
雀茶的第一反應(yīng)是這姑娘真是不錯,愿意和邢深交往——他畢竟眼睛看不見,其它各方面條件再好,一般女孩子也會退避三舍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