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拓帶著各色早餐回來,果然博取了一眾好感:這里頭很多人只認識他、知道是老板,卻沒打過交道,乍然收到關(guān)照,不覺都沾沾自喜,還有些受寵若驚,甚至于手里的早餐都覺得格外香甜。
他重點關(guān)照昨天半夜進手術(shù)室那位。
那人叫田祥,二十來歲年紀,因為受了槍傷不便移動,熊黑讓他就地養(yǎng)傷,說是工資照支,傷好了再歸位。
炎拓拎了餐袋過去,正刷牙的呂現(xiàn)瞥眼看到,含糊不清沖他嚷嚷:“哎,不能給病號瞎吃,忌辛辣現(xiàn)在?!?
炎拓回了句:“這點常識我還是懂的,牛肉蛋花粥,補充蛋白。”
呂現(xiàn)沒再嘰歪,而聽到動靜的田祥趕緊撳動電動病床的開關(guān)輔助起身,又拉出小餐板,滿眼的感激之意:能當老板的果然都是高素質(zhì),如此平易近人,連餐飯這種小事都這么周到,熊黑那種脾氣暴躁、動不動就打踹踢人的,這輩子也就是個被人使喚的料了。
炎拓解開餐袋,拿出粥盒,開了蓋放了勺之后擱到餐板上:“自己能吃吧?”
田祥忙不迭點頭:“能能能。”
邊說邊舀了一勺送進嘴里,味都沒嘗著就猛夸:“太好吃了?!?
炎拓笑笑,在床邊的凳子上坐下:“昨天的事,熊哥都跟我說了,辛苦你了?!?
田祥惶恐地:“不辛苦不辛苦,拿錢了的,是熊哥看得起我、給機會?!?
炎拓沒立刻說話。
熊黑這人吧,你說他塊頭大無腦,但因著不怕花錢、講義氣,身邊頗聚攏了一批耍狠斗勇敢于踩線犯險的小弟,這些人跟什么地梟、倀鬼搭不上邊,但棘手程度怕是差不了多少。
炎拓給林喜柔這伙人畫過結(jié)構(gòu)圖。
核心是以林喜柔為首的地梟,數(shù)量未知,但他懷疑,林伶偷拷出的那張excel表格,記錄的就是地梟的人員分布,編號有缺失,目前進展到017號朱長義——這些人除了熊黑,散布于各地、各個階層、各種行業(yè),像普通人一樣生活。
內(nèi)環(huán)是倀鬼,用聶九羅的話來說,屬于莫名且詭異的變節(jié)者,沒有被抓傷過,沒有喪失神智,各方面也挺正常,但就是會為了地梟鞍前馬后、誓死效力。由以上看來,他的父親炎還山,就是一個倀鬼,一個不那么“倀”的倀鬼。
倀鬼的名單完全是空白的,而正因為空白,他對身邊的每一個人都保持距離、不敢盡信,話說三分,真真假假——反而對著陌生人,更易覺得親切。
外環(huán)就是類似田祥這種的了,是人沒錯,但人狠起來,連鬼都要讓道。這部分人,數(shù)量未知,人員不定。
畫完結(jié)構(gòu)圖的時候,炎拓覺得自己特別孤單,像一只渺小的、強行想拽下熱氣球的螞蟻,以一己之力,對抗一個龐大且詭異的集團。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進展太慢了,七年過去,幾乎沒有突破,但一轉(zhuǎn)念,又安慰自己:只要不輸、只要這條身子還立著,再慢都可以,不用求快,畢竟再怎么快,他的家也回不來了。
……
炎拓收回心神,問田祥:“一直跟熊哥的?多久了?”
領(lǐng)導開始問話了,田祥有點緊張:“我是經(jīng)朋友介紹,推薦給熊哥的,跟熊哥四年了,去……去年的時候,熊哥給我在公司安排了個位置,很穩(wěn)定,還給交五險一金?!?
炎拓點了點頭:“在公司還習慣?”
田祥點頭如搗蒜:“習慣、習慣。炎……炎先生,我嘴很嚴的,很懂規(guī)矩?!?
“第一次來石河?”
“二,二次。上次**月,也來了?!?
炎拓一副對上次的事也很了解的樣子:“上次不太順吧?差點鬧出人命,你們多少也注意點?!?
他還記得呂現(xiàn)說過,九月頭送來個人,差點死了,肋骨折斷,險些就插進肺里。
田祥誠惶誠恐:“上次大意了,以為就是個普通露營的,沒想到那么兇,大家一急,手就重了?!?
露營的,那就是隨機抓的人?還把人送來急救……
炎拓忽然想起林伶提到過的、在農(nóng)場地下二層的經(jīng)歷。
她說聽到一個男人被熊黑錘擊,還哀求說“跟你們無冤無仇”,而林姨提醒熊黑“注意點,別打死了,要留口氣”。
聽起來,跟**月這次很像:被抓者都不明就里,但得是“活著”的,死了就沒用了。
炎拓不敢在某一點上問太多,怕引起懷疑,很自然地轉(zhuǎn)了話題:“做這種活,得分外警惕,你看你這次……”
他示意了一下田祥的傷口:“聽說還是個瞎子。”
這一下,田祥真是羞臊難當,連要表現(xiàn)得謙恭都忘了,一臉兇悍戾氣,惡狠狠罵了句:“艸,老子就是點背,炎先生你說,有我這么霉的嗎?瞎子胡開一槍,都能撂中我……”
炎拓淡淡說了句:“沒撂中腦子,也不算很霉?!?
田祥愣了一下,后背上泛起涼意,這看似隨口來的一句,掀出他無數(shù)的后怕來,是啊,萬一撂中的是腦子……
熊黑讓他去廟里拜拜神,是得去拜拜,謝謝神佛保他過了一劫。
他吞了口唾沫,說:“炎先生,你這真是高人,一語就把我給點醒了。難怪說做人應該……樂觀啊,樂觀的人真是在壞事里都能看到好的一面……”
炎拓本意是想嗆田祥一記的,沒想到給自己嗆回來一頂高帽子。
不過,在田祥身邊已經(jīng)待很久了,再久就反常了,他站起身:“沒事,反正那瞎子的同伙都落我們手里了,我過去看看……”
說到這兒,看似不經(jīng)意地問了句:“人是在那頭吧?”
林喜柔在石河應該有兩個落腳點,不是這頭,就是“那頭”了。
田祥隨口應了一聲,應完了才反應過來:“啊,不是,炎先生,你別過去了,去了也白跑。昨晚上就往農(nóng)場送了?!?
農(nóng)場。
原來是去農(nóng)場了。
炎拓笑:“這猴急的,昨晚還下雪呢,至于這么趕么?!?
又指小餐板上的粥:“盡快喝,別涼了?!?
***
炎拓借口早起出去買早點困著了,要回屋睡個回籠覺,呂現(xiàn)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就說嘛,你能轉(zhuǎn)性?勤勞不過三秒?!?
炎拓沒理他,進屋之后,關(guān)門落鎖。
他其實只是想要個安靜的地方,整理一下目前的信息。
人在農(nóng)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