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千嶼一睜眼,便是和娘在兩塊石頭上面對面打坐的場景。娘幽幽看著她,耳墜安靜地?fù)u晃,似在思索什么。
沈溯微確實(shí)在沉思。
徐千嶼思維的跳脫難束他已有所見識,不知該不該再相信她一次。
徐千嶼驚喜道:“你又來了?!?
罷了,再信她一次吧。
娘微一頷首,開口道:“我今日教你塑好靈池。我怎么說,你怎么做。未得我允許,不要擅自舉動?!?
她周身氣質(zhì)清冷似霜,看人說話時,語氣雖柔,但那柔中自帶一種不可悖逆的氣勢,徐千嶼不由得答了一聲好。
但她想了想,感覺疑惑,又好奇問:“可你又如何將靈池靈根這些知道得這樣清楚?莫非你也是修士?你在哪個仙宗?”
娘同她說話時直直盯她的眼睛,聞此,仍然目不轉(zhuǎn)睛,卻忽而一笑。仿佛這個問題幼稚,并不足以叫他回答。
這幾次娘一直沒甚表情,如游離云端的仙人,不想笑起來如一劍破霾,搖光傾瀉,令人目眩神迷。
徐千嶼看她,又露出了仰慕和憧憬的眼神,想問什么便也忘了。
娘又道:“過來。”
徐千嶼三步并做兩步地走去,跨坐在了娘的腿上,眼睛還盯著他的臉。
沈溯微將徐千嶼抱坐膝上,微涼的手指向下,又教她一遍沉入靈池。
沈溯微單刀直入,是因此后他會抹去徐千嶼的記憶。待她醒來,便不會記得這個夢了,透露了什么倒也無妨。
徐千嶼沉入靈池之前,他先一步將那東西融了,沒叫她看到昨夜的杰作。昨夜塑靈池的記憶,亦全部抹除,不至于污染她的思路,以便更好地重頭來過。
徐千嶼看著眼前的一團(tuán)海浪般涌動的金箔,果然疑惑道:“這是什么東西?!?
“這便是你的靈池?!?
徐千嶼疑惑道:“我記得這里,仿佛有一棵樹?!?
沈溯微:“你記錯了。你是什么樣,靈池就是什么樣?!?
我是什么樣?
徐千嶼一思考,那團(tuán)金箔化成一個人形。
但這人形,很有些偏差。徐千嶼對自己的外貌,天生帶著一點(diǎn)自我欺騙式的美化,這個小金人明顯比她高出許多,腿有一個半人那么長。
沈溯微看了半晌,問道:“你確定你長這個樣?”
徐千嶼亦凝視著這個人形。
——她也想問,她就長這個樣?憑什么是禿頭?
沈溯微眼睜睜地看著小人頭上開始長出尖刺,忙道:“不要亂想,把頭上的東西收回去?!?
徐千嶼道:“那我想什么?”
“想你自己的身量,腿長。先從腿長開始。”
徐千嶼一面仔細(xì)構(gòu)想,一面又忍不住辯駁,她明明是有頭發(fā)的,而且頭發(fā)很是茂密。
只見那小人的兩腿不甘地慢慢縮回正常,但同時頭上尖刺如雨后春筍般冒出,娘開始喚她:“別再……”但小人的腦袋已然蓬勃得宛如一顆正在生發(fā)的仙人掌。
徐千嶼亦不知道不知為何長出來的頭發(fā)是刺,有些慌了:“娘,你是不是能看見?”
沈溯微默然,徐千嶼頓覺無比羞恥,那仙人掌小人的頭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似無所遁形:“你不許看了,這絕不是真的我!”
沈溯微:“你聽我說?!?
然徐千嶼慌張掩飾,那小人頓生異變,脖子、腿、胳膊、腰同時拉長,眼看又要往不可名狀的方向發(fā)展。
那靈池的脖子猛然增長數(shù)倍,直接戳出了冰球。沈溯微默了片刻,神識分成數(shù)份,如穿云利箭般搗入冰殼內(nèi)。沖出的氣浪,將那飛舞的螢火蟲掀飛出去。
徐千嶼直接入定中驚醒,睜開眼。
旋即她感覺到尾骨被摁住之處,生發(fā)出一種難以喻的感覺。如一枚種子自那處向里、向外、向上下經(jīng)脈,生根發(fā)芽,還沒等她琢磨出那是什么感覺,便沒有了感覺。
沈溯微神識進(jìn)入冰殼內(nèi)的瞬間,便將她五感全部封住。
凡人有五感,分別是看、聽、聞、嘗,再加觸覺所感。神識是修士的第六感,異常敏銳,可達(dá)到五感達(dá)不到之處。既可感知萬物,亦可如穿心利劍,搗毀修士心脈意識。
金丹以上,方能修煉神識。金丹以下,只有淺淺的意識。沈溯微將徐千嶼的意識拍出去,是因他的神識太強(qiáng)大,兩相接觸,不知會發(fā)生什么事情。
隨后他的神識摁在那個支出很遠(yuǎn)的腦袋上面,生生將其推回冰殼內(nèi)。那團(tuán)東西被冰殼再度熔煉。
沈溯微閉目回想。
那日徐千嶼與“王夫人”同行,曾經(jīng)下水。那少女自岸邊冒頭,隨后她撐著岸邊草,先是肩臂,后是腰身,再是雙腿,如幼鮫化人,浴水而出,將琉璃珠似的水珠四濺。
她在岸邊一面說話一面自己圍上襦裙,夜色之中,如一段冰雪,甚為明艷。
以目為尺,估計她身量、腿長,便都有了計較。神識分成數(shù)縷,在金箔上下左右同時切入,轉(zhuǎn)眼塑出個差不多的小人兒。
他立刻抽出神識,整個過程不過瞬息之間,倉促卻并不含糊,分寸之間,頗為精準(zhǔn)。
沈溯微已經(jīng)感覺內(nèi)府翻涌,似有腥甜,沒有理會。單站在冰殼外,檢查那靈池塑得是否準(zhǔn)確無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