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名年長些的小童道“師尊,蓬萊的閣子當(dāng)初是弟子以法術(shù)起建的,仙門住所,不通買賣,故而沒有任何契。”
徐冰來呵然一笑,將杯中茶飲盡。
這個野丫頭,腦子里就裝這一畝三分地,不愧是商人之女,庸俗。
昭月殿常年空著,內(nèi)裝一應(yīng)俱全,無需攜帶他物,徐千嶼當(dāng)日便搬進去了。
原本一切都好,但沈溯微道“師尊叮囑,明天梳平整些的頭發(fā)?!?
徐千嶼道“憑什么?”
此事全憑個人好惡,沈溯微答不出來憑什么,沒有應(yīng)聲。
每日梳螺髻,徐千嶼也有些膩了,換個發(fā)型不是不行??赊D(zhuǎn)念一想,她又沒好氣道“我只會梳這一種?!?
沈溯微有些意外“你為何只會梳一種?”
徐千嶼冷著臉,心想,那不是有你嗎?當(dāng)初便沒學(xué)。
不過這話她不便出口,沈溯微果如前世一般出門尋人“那我叫個師姐來教你。”
徐千嶼見他出門,沒有阻攔。
過了一會兒,鏡子內(nèi)映出兩張笑吟吟的面龐。
來人是兩名年長的外門弟子,都姓張,平素以姐妹相稱,形影不離。她們時常過來討臉熟,內(nèi)門諸人都認(rèn)識她們,覺得她們熱情大方,樂于助人。實際上卻并非如此。
張姓姐妹入門已有三十多年,見徐千嶼名不見經(jīng)傳,才來沒多久便進了內(nèi)門,心中妒恨。又見沈師兄囑咐,竟是叫她們教她梳頭,不免嘖嘖。誰知內(nèi)門的師妹,還要人幫忙梳頭呢?
這么大了,連頭也不會梳。不嫌害臊。
二人相視,眸中閃過一絲譏笑,面上卻熱情笑道“小師妹,你坐下來,我?guī)湍闶犷^?!?
誰知徐千嶼站得端端的,同說話的姐姐道“師姐自己先示范一遍,我看看就會了?!?
“那怎么能行?”姐姐笑容一凝,自是不愿,還欲巧令色,徐千嶼在她肩膀上一壓,她手上靈力磅礴,直將姐姐壓得坐在了凳子上,梳子也給她奪了去。
張姐姐伸手去拿梳子,徐千嶼將梳子舉高,讓她拿了個空。
她忙給妹妹使眼色,妹妹在旁笑道“師妹將梳子給了姐姐,她才好示范啊。”
徐千嶼低頭把玩梳子,恍若未聞。
妹妹看著她一截皓腕如雪,隱隱膽寒,感覺碰到了個硬茬。
徐千嶼將梳子轉(zhuǎn)了一圈,將姐姐頭上發(fā)簪一抽,散下她的頭發(fā),梳了一下。鏡中姐姐面色扭曲一下,強裝平靜。
這張姓姐妹都是術(shù)法宮弟子,笑里藏刀,梳子上被她們下了法術(shù),梳一下便要掛下不少頭發(fā),前世她們便用這招激怒了徐千嶼,卻裝作不知她為何大發(fā)脾氣。
徐千嶼那時還小,又是劍修,直覺有異常,卻看不出法術(shù)門道,生生吃了暗虧。
眼下聰明反被聰明誤,姐姐原想忍一忍,教她梳兩下,等梳子到了自己手上,解開法術(shù)便是了。偏生徐千嶼梳了一下又一下,就是不停,每當(dāng)她想接過梳子時,徐千嶼便換手到另一邊。
幾次三番摸空忍痛,她忍無可忍,豁然立起“有你這般欺負人的嗎?”
徐千嶼卻將梳子舉起,將上面大團發(fā)絲拆下來“師姐,你脫發(fā)有些嚴(yán)重啊。”
二人目光相對,徐千嶼的眼神冷淡如刀,張姐姐疑心她一進門便看出門道,便也心虛。徐千嶼轉(zhuǎn)向妹妹“你想梳嗎?”
張姓姐妹變了臉色,奪過梳子跑出去,不忘同沈溯微道“抱歉沈師兄,實在是教不會。”
沈溯微進來,便見徐千嶼抱臂坐在妝臺前的背影“學(xué)不會?!?
她語氣短促,有些負氣意味,聯(lián)想方才二人悻悻神色,沈溯微略一思忖,便看出端倪。
沈溯微走到跟前,聽聞徐千嶼不高興道“師兄,你不能幫我梳嗎?”
沈溯微一頓,看向鏡中倒影的徐千嶼的臉,確認(rèn)她說的是讓他來梳頭。
他畢竟是持劍的師兄,與幫少女梳頭,乍一看不能相襯。但她在境中,確實見過他挽發(fā)。他不是不會梳頭。不過給別人梳還是頭一回。
徐千嶼見他看過來,趕忙自己將頭發(fā)拆了,晃晃腦袋,叫烏發(fā)散下來。
叫人幫忙抹雪脂,也是如此理所當(dāng)然地仰起臉。
沈溯微斷然拿起梳子,梳了兩下。徐千嶼的頭發(fā)柔軟,不長不短,握在掌中,竟有種正剛好的意味。
徐千嶼屏息窺向鏡中,沈溯微垂眼幫她梳頭,神色專注。他的動作很輕,不會扯到發(fā)絲,還會避開耳朵。
沈溯微很慢地梳理了許久,似在熟悉這種感覺,又似在靜默地考慮,細致地將每一處解開理順,直將徐千嶼的頭發(fā)梳得像緞子一般順滑,方才停止。
他將她的頭發(fā)在耳稍一別,決斷道“明日早起一炷香時間,我試試好嗎?!?
徐千嶼差點要答好,忽而想起問一句“我?guī)c起?”
“內(nèi)門弟子,每日日出之前,卯時。”
“我起不來?!毙烨Z不高興道,“辰時?!?
“太晚?!鄙蛩菸⒌?,“卯時過半,不能再晚了?!?
“辰時?!毙烨Z堅持,“我從沒這么早起過床。”
徐千嶼只有半年時間,沈溯微不能不替她算著時間。
“卯時過半,我會來叫你?!鄙蛩菸佅逻@句話便走了。
翌日天光熹微,一只紙鶴篤篤啄了啄窗,反復(fù)不停。徐千嶼捂著耳朵翻來覆去,從床上坐起來罵道“什么東西在吵鬧……你!”
紙鶴已破窗而入,她的視線隨著它穿過室內(nèi),又從另一邊窗飛出。
兩邊窗洞大敞,穿堂風(fēng)涌入,將徐千嶼發(fā)絲吹亂,吹得清醒了些。
她跳下床,見沈溯微站在窗外看著她,云裳如雪,不染風(fēng)塵。還未走近,他伸手一撈,將她窗戶關(guān)上,聲線柔和冷清“一刻鐘之后我進來?!?
徐千嶼環(huán)顧四周,沒什么好收拾的。疊被子疊到一半,失了耐心,丟下被子,直接將簾子拉下來擋住。
沈溯微進來時,徐千嶼已自覺坐在了妝臺前,出神看著瓶中花枝。
沈溯微送她的入門禮是一只水滴琉璃瓶,小巧玲瓏,正好能插兩枝花。
昨夜她拆出了瓶,很是喜歡,連夜翻窗出去折了一束桔梗插上。
昨日都是含苞的,今天竟全都開了,暗香浮動。
沈溯微從身后梳順?biāo)拈L發(fā),分成兩份,挽起發(fā)髻。
雖略有生疏,但梳出來效果不錯,他的力道勻稱,發(fā)髻便緊繃飽滿。
兩個圓圓發(fā)髻,是常見的女修發(fā)型,中規(guī)中矩。徐千嶼看著鏡中的自己,不梳螺髻,確實仿佛少了些鋒芒。
但沈溯微還沒有梳完。徐千嶼此時方知師兄為何叫她提早一刻鐘起。
沈溯微折下瓶中一枝青桔梗,摘出一朵,將剩下的一大一小兩朵,簪在她鬢間。他簪花頗有些自己的風(fēng)格,這般點綴,青春逼人,便不落俗氣了。
徐千嶼左右側(cè)頭看自己,沈溯微輕輕定住她下頜,此時方松了口氣,看向鏡中“好看嗎?”
“還可以?!毙烨Z壓下嘴角,面露驕矜,忽見肩上還有不少碎發(fā),又有些疑惑,“這下面怎么還有兩綹。”
沈溯微沒作聲,垂睫編成兩個細細長長的小辮子,一左一右垂在她前襟。這一筆,是他私添。
徐千嶼,總要加上些生俏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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