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哥和顏悅色:“這個你放心,我們會去問,如果真是弄錯了,會把你送回去的?!?
又吩咐蛋仔:“給人拿瓶水,臉腫成這樣,不好吃東西?!?
他們把馬老頭帶走了問話,宗杭滿懷感激地目送猜哥一行離開,如目送救世主。
那之后,肥佬給他拿了瓶礦泉水過來,態(tài)度好像也變好了。
礦泉水是小瓶的,通身高棉語,看不懂,牌子倒認(rèn)識,angkor,吳哥。
宗杭擰開蓋子,抿了一小口,清冽的甘泉水沖淡了嘴里的血腥味,他有點(diǎn)欣慰,覺得這世上還是好人多,即便是綁匪,也有講道理的。
***
傍晚時,馬老頭被放回來了,他沒太受罪,只臉上多了幾塊淤青,但人比任何時候都精神,眼里頭有奇異的光,坐不住,在屋里頭走來走去。
走了會之后,過來跟宗杭說話。
“小宗啊,剛他們也問我了,我說你確實(shí)跟我們家沒關(guān)系,真是搞錯了。”
所以呢,這種表功似的語氣是怎么回事?我還得謝謝你?
但他能作證,總還是好的,宗杭冷著臉嗯了一聲。
馬老頭看了他一會,忽然像是打定了什么決心。
他咽了口唾沫,跪下身趴到地上,往門縫下看了又看。
宗杭被他搞得莫名其妙,還沒回過味來,馬老頭已經(jīng)湊到他耳邊,緊張得聲音抖,身子也在抖。
他小聲說:“你別相信他們,你要做好準(zhǔn)備,不會放你走的,假話?!?
宗杭怔怔看他,腦子里有點(diǎn)懵。
馬老頭舔了舔嘴唇,又回頭看一眼板門:“販毒的,這些人販毒的,你自己想想,會不會放你走?自己想想?!?
宗杭結(jié)巴:“但是我跟他們又……又沒關(guān)系?!?
馬老頭說:“我剛被帶回來的時候,聽到那個蛋仔去跟猜哥說,網(wǎng)上有新聞了。你懂什么意思嗎?你在這是外國人,你被綁架了,會驚動大使館的,新聞都報了,他們又是干這行的,會把你送回去?用這想一想,好好用這想一想!”
他食指幾乎勾成了個“7”字,狠狠戳著自己的太陽穴。
宗杭腦子里全是漿糊,拼命想抓住些什么來反駁:“但是那個猜哥,看起來很和氣很講道理……”
馬老頭冷笑,伸手指自己臉上的傷:“他跟我說話,也很和氣啊,讓人打我,還跟我道歉,說不好意思,不該打老人家……”
遠(yuǎn)處傳來咣啷一聲響,不知道是誰失手打了碗,馬老頭心頭一突,跟受驚的老鼠似的,哧溜一聲竄遠(yuǎn)了。
離著宗杭能有多遠(yuǎn)有多遠(yuǎn)。
宗杭原地坐著,腦子里像爆破,一環(huán)破一環(huán),無意間低頭,看到十個手指頭的指尖像條件反射,一直不受控地往上彈。
他忽然反應(yīng)過來,跌跌撞撞沖到馬老頭身邊,聲音低得像耳語:“那……那我該怎么辦?”
他知道自己應(yīng)該恨馬老頭的,但是沒辦法,恨解決不了他的問題,現(xiàn)在的處境下,全世界都對著他磨刀霍霍,馬老頭是唯一一個有可能對他釋放善意的人。
馬老頭看向宗杭的目光里帶一絲歉疚。
他說:“這個……沒人幫得了你,你自己看著辦吧?!?
宗杭有一種荒誕的不真實(shí)感,長這么大,聽的最多的是“你要這么辦、要那么辦”,一切都是別人給他鋪就,從沒有人讓他“自己看著辦”,而且是這么嚴(yán)重的死生大事。
他愣愣的,像在自自語:“那他們會怎么……處理我?”
馬老頭說,他猜測吧,有兩個可能。
一是讓人“消失”,這兒是聚居區(qū),不會在這下手,可能會用船把他載去大湖深處,身上綁著石塊或者鐵條,沉底;
二是賣去做奴工,東南亞某些地方,還殘存著這種陋習(xí),把人賣去小島上的種植園,或者外海的捕撈船,世人再不會聽說你的消息,人活得像幽靈。運(yùn)氣好的話,過個十年二十年,會被解救,運(yùn)氣不好,就做到死,尸骨埋在種植園茂盛的作物之下,或者沉在陰冷的大海里。
宗杭做夢都沒想過,自己的人生路上,會有這樣的遭遇和起落。
外頭漸漸黑下來,他呆呆坐著,喃喃說了句:“那我怎么辦?。俊?
他又想起那堂《遇到綁架該如何聰明應(yīng)對》的講座。
講座的末尾,講師的語氣很悲壯:“但是,事情總有例外,有些人,聰明、勇敢、有耐性,卻還是沒有能從綁架里存活下來,不幸被撕票,淪為犧牲品?!?
當(dāng)時,宗杭和幾個朋友在下頭起哄:“是啊是啊,那怎么辦呢?”
講師笑笑,說:“生命是寶貴的,為了你的生命,付出任何代價都不為過,請盡全力抗?fàn)幍阶詈笠幻?。我說的,不是那種徒勞的反抗——綁架,是一個過程,在這個過程里,一定有最薄弱的節(jié)點(diǎn),這節(jié)點(diǎn)可能出現(xiàn)在開頭、中途,甚至最后一秒?!?
“在不適合的時候反抗,只會引起對方的警惕,對你控制得更緊更狠,所以,保存你的有生力量,盡可能麻痹綁匪,等待這個節(jié)點(diǎn)的出現(xiàn)。即便還是不能幸免于難,至少對這條命,你已經(jīng)盡己所能,沒有遺憾?!?
……
宗杭低下頭,吸了吸鼻子,偷偷抬起手,抹掉臉上的一行淚。
馬老頭也嘆氣,覺得還不如不告訴他這些,毫不知情地走上絕路,總比滿懷恐懼要強(qiáng)。
他想岔開話題,又想解釋一下整件事,于是主動跟宗杭提起自己的秘密。
“你還記得嗎,我印了尋人啟事,過來找我女兒馬悠?”
宗杭垂著頭沒吭聲。
要死的人了,哪有心情管別人的閑事。
他沒有看到,團(tuán)團(tuán)的黑暗里,馬老頭的眼眸間閃著懾人的光。
“那是故意做給人看的,其實(shí)我知道她死了,早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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