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槐哭喪著臉,你別一個勁看我啊,看林守一,看陳平安,要不然看阿良也行。
那尊一路尾隨卻拿捏分寸的奇怪陰神,緩緩散去身影,陰氣森森的廊道隨之恢復(fù)正常。
阿良舉目眺望了一眼北邊的遠(yuǎn)方,沒有急于離去,嘿嘿笑道:有點小意外,所以咱們還有點時間可以聊聊,大伙兒有什么想說的話,趕緊的,麻溜的,阿諛奉承,溜須拍馬,盡管來,以后再見面,就不知道牛年馬月嘍。
李寶瓶第一個開口,阿良,如果刀壞了,就不用還我,因為我跟你是朋友!
阿良開懷而笑,朝小姑娘伸出大拇指,道:這話暖心窩,我喜歡!可是回頭肯定把祥符原封不動還你,放心好了。
林守一認(rèn)真問道:阿良,我以后的體魄淬煉,需不需要比純粹武夫,或是練氣士當(dāng)中的兵家修士,更加堅韌
阿良搖頭沉聲道:不用,有些人適合這么做,比如我,有些就不適合,比如你,你林守一的修行之路,只能在精深二字上下苦功夫,不可在駁雜二字上浪費(fèi)氣力。
已經(jīng)沒了斗笠的漢子,這番話說得很嚴(yán)肅認(rèn)真。
志向高遠(yuǎn)的冷峻少年輕輕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
李槐嘀咕著阿良你一天不吹牛就渾身不舒服,孩子剛要向前走出一步,想著跑到阿良身邊去湊近了說話,卻被神出鬼沒的那尊陰物,一只手掌重重按在了肩膀上,不要亂走,阿良前輩實在……太強(qiáng)大了,若非前輩故意為我們留出地盤,僅憑一身凝如實質(zhì)的氣勢,數(shù)丈之內(nèi),就能夠讓我這等陰物形神俱滅。何況一場大戰(zhàn)在即,阿良前輩的心神,已經(jīng)遠(yuǎn)在千萬里之外的北方,不好分心照顧我們這邊。
李槐愣了愣,大概是這些話太過驚悚荒誕,使得孩子對身旁陰物都沒那么畏懼了,你在開玩笑嗎,他是阿良唉連我也能攆著他打。你該不會是你欠了阿良很多銀子吧
這尊幾乎就要凝聚出一點金身苗頭的陰物,笑容僵硬,對著那個口無遮攔的小王八蛋,皮笑肉不笑道:你能長這么大,真不容易。
阿良悠悠然收回些許心神,望向陳平安,李寶瓶,李槐,林守一,突然覺得這場甚至稱不上行走江湖的相逢,盡是一些狗屁倒灶雞毛蒜皮的短暫相聚,臨了感覺還不錯。這個已經(jīng)盡力壓抑那股向外流瀉氣勢的男人笑道:好了,差不多了。
他的氣勢磅礴,如瀑布直墜,他根本無法完全掩蓋起來,之前那頂專門找人特制的竹篾斗笠,便是為了能夠鎮(zhèn)壓住這股洶涌澎湃的狂躁氣勢。
世間練氣士,只恨法寶器物增長修為不夠多。
阿良不是這樣。
在那堵長城那邊,他可以無所顧忌,那里自有沉積了萬年的劍氣劍意,幫忙壓下身上這股兇悍至極的精氣神。
斬殺那名大妖后,先在城墻上刻下了一個字,再通過那座倒懸山,來到這座天下后,阿良便不得不戴著斗笠低頭做人,以免太過耀眼,被天外天的人上人俯瞰人間這條銀河的時候,一眼就捕捉到自己的動向,阿良不是怕打架,而是怕麻煩。
阿良這輩子就沒怕過什么。
在那座無比蠻夷荒涼的天下,十八位雄踞一方的遠(yuǎn)古大妖,阿良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一人仗劍遠(yuǎn)游,深入腹地,與其中十一位,面對面打生打死,最長的一場架,打了足足兩個月,東西縱橫千萬里,打得最后劍氣長城那邊,不得不出動了四位大劍仙聯(lián)袂而去,配合阿良對付六尊大妖。
阿良豪邁笑道:你們四個,一定要記住,每一個強(qiáng)者的自由,都應(yīng)該以弱者的自由作為邊界!真正的強(qiáng)者,他的對手,是天地間無形的規(guī)矩,世俗力量的強(qiáng)大慣性,是人皆有生老病死的鐵律,是這些看不見的存在。從來沒有一個強(qiáng)者,因為踐踏弱者而強(qiáng)大,必然是遇強(qiáng)則強(qiáng),愈挫愈勇。
阿良伸出大拇指,指向自己,比如我阿良,打完大驪這撥,就要去別的地方,打遍那些個最強(qiáng)者。
李寶瓶揚(yáng)起拳頭,神采飛揚(yáng),阿良,好樣的!
李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稀里嘩啦。
林守一滿臉漲紅,少年的人生,終于有了追趕的目標(biāo)和方向。
陳平安看著阿良,離別之際,竟是說不出話來。
阿良最后對束發(fā)別玉簪的草鞋少年,眨了眨眼,小小年紀(jì),心思這么重,可不好。陳平安,你是翩翩少年郎唉,來,給阿良大爺笑一個。
陳平安擠出一個笑臉。
要打就打大的,小魚小蝦沒意思。走了!
大笑聲中,阿良身形剎那間拔地而起,天空之中,響起一陣陣轟隆隆的炸雷聲響。
雷聲響起一次,高空就隨之出現(xiàn)一團(tuán)巨大的云霧。
整座紅燭鎮(zhèn)轟然巨震,揚(yáng)起一陣遮天蔽日的塵土。
那尊陰神眼神恍惚,站在廊道頂端,仰頭望向那些奇異景象,喃喃道:實在太強(qiáng)了,不講道理的強(qiáng)啊……
————
大驪京城。
一位身穿明黃色袞服的中年男子,在司禮監(jiān)兩大貂寺屏氣凝神的領(lǐng)路下,來到一座祭祀社稷的高臺,大驪在東寶瓶洲王朝眼中,屬于未開化的北方蠻子,對于禮樂一事,粗鄙不堪,這其實不算冤枉大驪宋氏。
高臺底下,站著一位身材高大的白袍男子,正是從驪珠洞天趕赴京城的大驪軍神,藩王宋長鏡。
宋長鏡與迎面走來的袞服男子,在眉眼之間,依稀有幾分相似。
桀驁不馴如宋長鏡,依然微微低頭,抱拳道:陛下。
中年男子見到宋長鏡后,笑著伸手在后者肩頭拍了兩下,欣慰道:第十境了啊,不錯不錯。不愧是我的弟弟,啥時候躋身第十一境到時候我親自給你放爆竹,慶祝慶祝,你要是覺得場面不夠大,我可以下旨讓朝野上下一起放爆竹,嗯,如此一來,我可以先偷偷囤積爆竹材料……
宋長鏡看著眼前這位神游萬里的大驪皇帝陛下,有些無奈,換了一個稱呼,皇兄,是不是可以做正事了忙完正事,咱們再閑聊
中年男子笑著點頭,哦對,正事要緊,賺錢可以靠后。
他撂下藩王宋長鏡,獨自走向高臺,拾階而上,突然轉(zhuǎn)頭笑問道:要不要一起
宋長鏡沒好氣道:不耐煩跟那兩個怪脾氣老頭相處,怕一不合就打起來。
男人哈哈大笑,一邊繼續(xù)登高,同時扭頭打趣道:說好了,小打小鬧,我肯定幫你,真要跟他們搏命,我可不幫你。
宋長鏡收斂笑意,正色問道:皇兄,這次一定要鬧這么大如果我更早一點知道,那人根本就不是什么風(fēng)雪廟魏晉,而是一個極有可能十一樓、甚至是十二樓的危險家伙,我一定會阻攔你擺出這么大的陣仗。
男人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去,淡然道:我大驪需要告訴整座東寶瓶洲,十三境之下,皆可殺。
(本章完)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