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時候整座人間,還有誰能阻礙鄭居中的大道之行是已經(jīng)散道的三教祖師,還是必須盯著那條青道軌跡的禮圣或是忙于內(nèi)亂到處平叛的余斗難不成是蠻荒白澤他鄭居中一旦選擇不再留手,何止是第二個周密
吳霜降微笑道:我都快要被說服了。
姜赦這番論,不是什么危聳聽的挑撥離間。
鄭居中神色如常,姜赦的這種說法,不失為一個好建議,值得考慮
吳霜降無可奈何,鄭先生可別嚇唬人。
陳平安揉了揉眉心。
姜赦環(huán)顧四周,自顧自道:一炷香,足夠了。
浩然天下的兵家祖庭,連同九洲各地的武廟,那些懸掛在墻上的祖師掛像,無風(fēng)自動,撲簌簌作響,殿內(nèi)一尊尊陪祀名將的彩繪泥塑,也開始出現(xiàn)細微的裂痕。
姜赦緩步向前,獰笑道:你們這幫忘恩負義的徒子徒孫,大逆不道,一個個喜歡當那亂臣賊子!
陳平安心念微動,那把始終作壁上觀的金色長劍破空而至,被他握在手中。
姜赦見狀,扯了扯嘴角,只是緩緩前行,也不語,朝陳平安勾了勾手指,來。
長劍劈砍在姜赦的胳膊上,仿佛金石交錯,在天地間濺出無窮火星。
一記手刀將陳平安整條右臂都剁掉。
鋒芒無匹的劍尖在姜赦臉頰劃過,如一支錐子擦過玻璃,呲呲作響。
姜赦一巴掌摔在面門上,持劍者瞬間無頭顱。
一條條凌厲的金色劍氣,切割天地,劍光直達青天屏障,激蕩起海潮般洶涌的靈氣漣漪。
姜尚真如釋重負,總算不是只有挨打的份了。
這也是姜尚真第一次親眼見證陳平安手持此劍。
本以為持劍的陳平安會與姜赦廝殺頗久,不料異象橫生,陳平安手中長劍直接脫手而出,化做一道刺眼的虹光,破開青天,轉(zhuǎn)瞬即逝。姜尚真起先誤以為是一記壓箱底的殺手锏,幾乎在長劍沖天而去的同時,崔東山卻見自家先生好像出現(xiàn)了片刻的心神恍惚,姜赦借此機會,一拳洞穿陳平安的心口,松開拳頭,五指使勁一攪,扯得整副神性身軀的金色絲線,都往心口處集中,導(dǎo)致陳平安的臉龐都顯得扭曲起來。
姜尚真察覺到不對勁,震驚道:怎么回事!
崔東山恨恨道:周密這個狗東西,又開始作祟了。
姜尚真心情沉重,頭疼不已,如何是好。
崔東山無賴道:怕個卵,有老鄭在。
姜尚真剛要放心,便等到了肝膽欲裂的一幕。
方才與姜尚真不同,吳霜降卻是立即抬頭看那處被長劍刺穿的青天窟窿,在即將合攏之際,只見一道氣息截然不同的雄渾劍光,光彩奪目,從天而降,劍光速度之快,連吳霜降都覺驚心動魄,劍光瞬間便從陳平安頭顱一穿而過。
如一把長度超乎想象的長劍,就那么將陳平安釘死當場。
姜尚真心急如焚,這把長劍,也是周密的偷襲
崔東山瞇眼道:不是。
姜尚真喃喃道:想來問題不大。
崔東山卻說道:也不小。
一座并未與大地接壤的飛升臺。
它仿佛是一條懸在海中的纖細魚線。
無數(shù)星辰,它們或遠或近,或大或小,光怪陸離,絢爛奪目,懸在這條神道兩側(cè)。
周密意態(tài)閑適,獨自坐在臺階上,笑容和煦,望向那位緩緩拾級而上的高大女子。
他其實也是在等待老瞎子,等那之祠再次從此登天。
周密跟陳平安,都是毫厘不差的半個一。誰都無法比對方多出一絲,誰也不會少掉一毫。
占據(jù)新天庭,當之無愧的居高者,形逸而神勞。畢竟是被三教祖師堵門,周密并不輕松。
處下者,形勞而神逸。陳平安看似在人間奔波忙碌,深謀遠慮,有太多的人事需要他去面對。
十五境打十四境,就跟氣血旺盛的青壯漢子與稚童掰手腕,玩一樣。
那么十六境,收拾幾個十五境
她走到周密這一級臺階,周密腳邊還擱放著一顆偽至高的神靈頭顱。
先前正是周密強行將其擢升為至高之一,才導(dǎo)致她不得不臨時來此。
不過這種行徑,可一不可二,周密也有自己的顧慮。
周密低頭望向人間那條顯得極為突兀的劍光長線,笑道:不俗氣。
陳平安真正的大道隱患,在于人性和神性之間的這場拔河,陳平安只要被神性浸染過重,一旦過了某個臨界點,那就不是什么人性漸漸渙散的下場,而是一瞬間就會被神性完全占據(jù)。也就是說,那一刻的陳平安,就成了一尊行走天下的無上神靈。
那就好辦了。
天上天下,所有難題,都會迎刃而解。
周密對此樂見其成。
可惜陳平安實在是太小心了,設(shè)置了重重障礙,用以防止出現(xiàn)這種局面的出現(xiàn)。
預(yù)想過三種可能性,比如其中之一,被我吃掉陳平安的全部神性,由我成為完整的一。
如此一來,你回不回這里,就沒有那么重要,這是最好的結(jié)果,‘陳平安’會成為名副其實的新任持劍者,你可以擔任他的劍靈,也可以在無垠太虛當中,展開一場永恒的流放。
新天庭的大道就此補全。躋身了十六境,那三位,就是擺設(shè)。哪怕加上個補缺的之祠,還是毫無意義。
直到那一刻,才是真正的天翻地覆。
周密笑道:最壞的結(jié)果,當然就是我被陳平安吃掉,他成為一,依舊是嶄新的道。不過這種可能性極小。
至于最后一種在周密看來不好不壞的可能性,便是鄒子最不想看見的那個結(jié)果。
她好奇問道:你想要打造出怎樣的道
周密答道:肯定要比現(xiàn)在豐富多彩。
她陷入沉默。
周密微笑道:我也曾勸過天公重抖擻啊。
姜赦顯然也有幾分訝異,有趣。
周密要對付陳平安,不值得奇怪。
竟有另外的仇家,搶先動手了倒是會挑時候。
這一劍,怪異至極,好像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本命神通,能夠壓制神性。
陳平安本想要將頭顱和上半身拔出長劍,竟是不成。
他伸手試圖去攥住劍身,不料長劍竟是虛無一般,水中撈月,徒勞無功。
陳平安就只能這么保持那個微微抬頭、身體后仰的姿勢。
這就是一位十四境純粹劍修的劍術(shù)。
第二劍第三劍又至,分別從陳平安脖頸處、胸膛穿透,各自傾斜釘入地面。
此后一道道劍光刺穿青天屏障,一副身軀,長劍攢簇。
內(nèi)心一直堅信我多一事人間便少一事的陳平安,仿佛此時,諸事猬集,自討苦吃,真是可憐。
那些長劍好似裹挾著巨大的恨意,如今大仇得報,何其酣暢淋漓。
每次劍尖穿身,受刑之人,或是肩頭微晃,或是下垂的雙袖微顫。
已經(jīng)恢復(fù)武道圓滿的姜赦手提長槍,畢其功于一役,正在此時!
陳平安稍微轉(zhuǎn)頭,望向鄭居中那邊,后者輕輕點頭,就是現(xiàn)在。
陳平安眉心如開天眼,人間出現(xiàn)了嶄新一劍。
第三把飛劍現(xiàn)世。
求道煉劍千余年,長久隱匿在光陰長河漩渦當中,欲求偽十五境劍修身份的黃鎮(zhèn),被斬,初次與陸沉、鄭居中相逢的河畔黃鎮(zhèn),被斬,在青冥天下雷澤湖底道場遇見那尾陰陽魚后裔的黃鎮(zhèn),被斬,站在地肺山觀魚亭、聾道人身邊的中年黃鎮(zhèn),被斬,山路上與朱鹿他們一起聽道情的黃鎮(zhèn)被斬,在寶瓶洲與傳道人馬苦玄道別的黃鎮(zhèn),被斬,漂泊異鄉(xiāng)在逆旅住宿的青年黃鎮(zhèn),被斬,剛剛離開小鎮(zhèn)、在驛路上回望家鄉(xiāng)輪廓的少年黃鎮(zhèn),被斬……在這條長線之上,無數(shù)個黃鎮(zhèn),在同一瞬間,皆被斬!
陳平安悠然直起身,抖了抖袖子,隨手打散些許大道劫灰與人間塵土,真是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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