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離開大驪南下遠(yuǎn)行,有一件讓宋郎中覺得有意思的小事。
少年李牧璽對于南下途中,尤其是乘坐馬車的石毫國旅途,所見所聞,如何都無法理解,甚至內(nèi)心深處,還會埋怨那個罪魁禍?zhǔn)?也就是自己所在的大驪王朝。興許在少年看來,如果大驪鐵騎沒有南下,或是南下的連綿戰(zhàn)事,不要如此血腥殘忍,就不會有那么多老百姓流離失所,在兵災(zāi)浩劫中,一個個原本老實本分的男男女女,都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而李牧璽的爺爺,九十歲的年輕修士,則對此無動于衷,卻也沒有跟孫子解釋什么。
阮秀問道:聽說有個泥瓶巷的孩子,就在書簡湖
宋郎中點(diǎn)頭道:姓顧,是機(jī)緣很大的一個孩子,被書簡湖勢力最大的截江真君劉志茂,收為閉門弟子,顧璨自己又帶了條‘大泥鰍’到書簡湖,帶著那戰(zhàn)力相當(dāng)于元嬰的蛟龍扈從,興風(fēng)作浪,小小年紀(jì),名聲很大,連朱熒王朝都聽說書簡湖有這么一雙主仆存在。有次與許先生閑聊,許先生笑這個叫顧璨的小家伙,簡直就是天生的山澤野修。
阮秀抬起手腕,看了眼那條形若鮮紅手鐲的酣睡火龍,放下手臂,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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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中年男人來到了書簡湖邊緣地帶,是一座人山人海的繁榮大城,名為池水城。
一路上雇傭了輛馬車,車夫是個走南闖北過的健談老人,男人又是個大方的,愛聽熱鬧和趣聞的,不喜歡坐在車廂里邊享福,幾乎大半路程都坐在老車夫身邊,讓老車夫喝了不少酒,心情大好,也說了好多道聽途說而來的書簡湖奇人異事,說那兒沒外邊傳聞可怕,打打殺殺倒也有,不過多半不會牽扯到他們這些個老百姓。不過書簡湖是個天大的銷金窟,千真萬確,以前他與朋友,載過一撥來自朱熒王朝的富家公子哥,口氣大得很,讓他們在池水城那邊等著,說是一個月后返程,結(jié)果等了不到三天,那撥年輕公子哥就從書簡湖乘船回到了城里,已經(jīng)身無分文了,七八個年輕人,足足六十萬兩銀子,三天,就這樣打了水漂,不過聽那些敗家子的語,好像意猶未盡,說半年后攢下一些銀子,一定要再來書簡湖快活。
男人行走在池水城比肩接踵的大街上,很不起眼。
先前城門有一隊練氣士看守,卻根本不用什么通關(guān)文牒,只要交了錢就給進(jìn)。
池水城就建造書簡湖西邊水畔。
書簡湖極為廣袤,千余個大大小小的島嶼,星羅棋布,最重要的是靈氣充沛,想要在此開宗立派,占據(jù)大片的島嶼和水域,很難,可若是一兩位金丹地仙占據(jù)一座較大的島嶼,作為府邸修道之地,最是適宜,既清凈,又如一座小洞天。尤其是修行法門近水的練氣士,更是將書簡湖某些島嶼視為必爭之地。
背劍男人挑選了一棟鬧市酒樓,點(diǎn)了壺池水城最招牌的烏啼酒,喝完了酒,聽過了一些附近酒桌上眉飛色舞的閑聊,沒聽出更多的事情,有用的就一件事,過段時間,書簡湖好像要舉辦每百年一次的島主會盟,準(zhǔn)備推舉出一位已經(jīng)空懸三百年的新任江湖君主。
這個男人喝完酒吃完飯,與店伙計結(jié)過賬,就離開酒樓,問路去了一座池水城內(nèi),對所有人開放的一條猿哭街,開滿了仙家鋪子,長街長達(dá)四里,兩頭有練氣士守著,一樣是不看身份,只認(rèn)銀子開道的做派,這一點(diǎn),倒是有些像商貿(mào)冠絕一洲的老龍城,笑人無恨人有,誰有錢誰大爺。
不信且看杯中酒,杯杯先敬有錢人。
若是如此說來,好像整個世道,在哪兒都差不多。
腰掛朱紅色酒葫蘆的中年男人,之前老車夫有說過,知道了在魚龍混雜、往來頻繁的書簡湖,能說一洲雅就不用擔(dān)心,可他在路上,還是跟老車夫還是學(xué)了些書簡湖方,學(xué)的不多,一般的問路、討價還價還是可以的。中年男人一路逛蕩,走走看看,既沒有一鳴驚人,掃蕩什么那些天價的鎮(zhèn)店之寶,也沒有只看不買,挑了幾件討巧卻不昂貴的靈器,就跟尋常的外鄉(xiāng)練氣士,一個德行,在這兒就是蹭個熱鬧,不至于給誰狗眼看人低,卻也不會給當(dāng)?shù)厝烁呖匆谎邸?
中年男人最后在一間販賣古董雜項的小鋪子停留,東西是好的,就是價格不太公道,掌柜又是個瞧著就不像是做生意的老古板,所以生意比較冷清,許多人來來走走,從兜里掏出神仙錢的,寥寥無幾,男人站在一件橫放于特制劍架上的青銅古劍之前,久久沒有挪步,劍鞘一高一低分開放置,劍身刻有大仿渠黃四字小篆。
看著那個彎腰低頭細(xì)細(xì)端詳?shù)拈L衫背劍男人,老掌柜不耐煩道:看啥看,買得起嗎你便是上古渠黃的仿劍,也要大把的雪花錢,去去去,真要過眼癮,去別的地兒。
中年男人大概是腰包不鼓、腰桿不直,非但沒有惱火,反而轉(zhuǎn)頭跟老人笑問道:掌柜的,這渠黃,是禮圣老爺與人間第一位王朝君主共同巡狩天下,他們所乘坐馬車的八匹拉車駿馬之一
老掌柜瞥了眼男人背后長劍,臉色稍稍好轉(zhuǎn),還算是個眼力沒差勁到眼瞎的,不錯,正是‘八駿流散’的那個渠黃,后來有中土大鑄劍師,便用畢生心血打造了八把名劍,以八駿命名,此人脾氣古怪,打造了劍,也肯賣,但是每把劍,都肯賣給相對應(yīng)一洲的買家,以至于到死也沒全部賣出去,后世仿品不計其數(shù),這把膽敢在渠黃之前刻下‘大仿’二字的古劍,仿得極好,自然價格極貴,在我這座鋪子已經(jīng)擺了兩百多年,年輕人,你肯定買不起的。
男人沒打腫臉充胖子,從古劍上收回視線,開始去看其它珍玩物件,最后又站在一幅掛在墻壁上的仕女畫前,畫卷所繪仕女,側(cè)身而坐,掩面而泣的模樣,若是豎耳聆聽,竟然真有如泣如訴的細(xì)微嗓音傳出畫卷。
老掌柜呦呵一聲,不曾想還真碰到個識貨的,你進(jìn)了我這鋪子看得最久的兩件,都是鋪子里邊最好的東西,小子不錯,兜里錢沒幾個,眼光倒是不壞。怎么,以前在家鄉(xiāng)大富大貴,家道中落了,才開始一個人走江湖背把值不了幾個錢的劍,掛個破酒壺,就當(dāng)自己是游俠啦
男人依舊打量著那幅神奇畫卷,以前聽人說過,世間有許多前朝亡國之字畫,機(jī)緣巧合之下,字中會孕育出悲憤之意,而某些畫卷人物,也會變成靈秀之物,在畫中獨(dú)自悲戚斷腸。
男人轉(zhuǎn)頭笑道:游俠兒,又不看錢多錢少。
老人嗤笑道:這種屁話,沒走過兩三年的江湖愣頭青才會講,我看你年歲不小,估摸著江湖算是白走了,要不就是走在了池塘邊,就當(dāng)是真正的江湖了。
男人還是沒生氣,指了指墻壁掛像,問道:這幅仕女圖,多少錢
老人擺擺手,年輕人,別自討沒趣。
男人笑道:我要是買得起,掌柜怎么說,送我一兩件不甚值錢的彩頭小物件,如何
年復(fù)一年守著祖?zhèn)麂佔?確實無聊的老人,頓時來了斗志,指了指靠近大門口的一只多寶架,挑眉道:行啊,瞧見沒,只要你掏得起神仙錢,那邊架子上,隨你挑選三件東西,到時候我皺一下眉頭,我跟你姓!
男人笑著點(diǎn)頭。
老掌柜猶豫了一下,說道:這幅仕女圖,來歷就不多說了,反正你小子瞧得出它的好,三顆小暑錢,拿得出,你就拿走,拿不出來,趕緊滾蛋。
男人回頭看了眼墻上掛像,再轉(zhuǎn)頭看了眼老掌柜,詢問是不是一口價沒得商量了,老掌柜冷笑點(diǎn)頭,那男人又轉(zhuǎn)頭,再看了幾眼仕女圖,又瞥了眼當(dāng)下空無一人的店鋪,以及大門口,這才走到柜臺那邊,手腕翻轉(zhuǎn),拍出三顆神仙錢在桌上,手掌覆蓋,推向老掌柜,老掌柜也跟著瞥了眼店鋪門口,在那男人抬手的瞬間,老人迅速跟著以手掌蓋住,攏到自己身邊,翹起手掌,確定無誤是貨真價實的三顆小暑錢后,抓在手心,收入袖中,抬頭笑道:這次是我看走眼了,你這小子可以啊,有點(diǎn)本事,能夠讓練就一雙火眼金睛的我都看岔了。
男人無奈一笑,那我可就去那邊,挑選三件順眼東西了。
老掌柜哈哈大笑,繞出柜臺,去吧,做買賣,這點(diǎn)誠信還是要有的,我這就幫你將這幅仕女圖收入盒中,放心,光是錦盒就價值兩顆雪花錢,不會糟踐了這么一幅名貴畫像。
男人在門口多寶架前視線巡游,老掌柜小心翼翼摘下畫像,在收入一只珍藏錦盒當(dāng)中的時候,一直用眼角余光打量那個男人。
他娘的,早知道這個家伙如此腰包鼓鼓,出手闊綽,扯什么彩頭而且一口氣就是三件,這會兒開始心疼得很。
當(dāng)那個男人挑了兩件東西后,老掌柜略微心安,虧得不多,可當(dāng)那家伙最后選中一件尚未有名家篆刻的墨玉印章后,老掌柜眼皮子微顫,連忙道:小子,你姓什么來著
男人原本還有些猶豫,老掌柜來這么一出,果斷收入手中,轉(zhuǎn)頭笑道:姓陳。
老掌柜可憐兮兮道:那我以后跟你姓陳,你將那印章放回去,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