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凌正聽得入神,被這聲音驚得頭皮一炸,回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藍思追、藍景儀等人已從白府出來,一起擠在他身后,都聽得聚精會神。方才那一句正是藍景儀失聲問的。茶女道:“嗐,男男女女的故事不就那么點由頭,嫌貧愛富還是喜新厭舊,旁人可說不清楚。總之這鐵匠就變成了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奄奄一息,那個毒婦便偷偷把他丟到了城西的墳堆。烏鴉是最愛吃死人和爛肉的,看了他那張臉,都不敢啄一口肉吃”
藍景儀這種人,聽什么故事都很容易動情入境,乃是絕佳的聽眾,道:“太過分了太過分了!難道害死他的人就沒有報應嗎?”
茶女道:“有!怎么沒有。這個小鐵匠雖然被這么坑害了,但是居然大難不死,一天晚上從墳堆里爬出來,回到家里,把他正在裝沒事一樣睡覺的老婆的喉嚨,‘嘎啦’,這樣,”她比了個手勢,“一鉤子鉤爛了?!?
眾小輩神色復雜,又是毛骨悚然,又想松一口氣。茶女卻道:“他殺了他老婆之后,把她的臉也劃爛了,舌頭也鉤掉,但是,他的怨氣卻沒有消,從此以后,開始見到漂亮女人便殺!”
藍景儀一愣,大受打擊,道:“這就不應該了。報仇便也罷了,但別的漂亮女人,招他惹他了呀?”
茶女道:“是呀,但他可不管那么多,他的臉變成那副鬼樣子,看到漂亮女人就想起他老婆,心里那個恨的呀,你讓他怎么辦呢?總之,后來很長一段時間里,年輕的姑娘天色稍微暗一點了都不敢獨自一人走。就算不出去,沒有父兄丈夫在家里待著,也是不敢睡著的。因為時不時就有一具被鉤掉舌頭的女人尸體丟棄在路邊”
金凌道:“就沒人抓得住他嗎?”
茶女道:“抓不住呀,這個鐵匠殺了老婆之后也不見人,原先的房子不住了,又像被鬼附身了一樣神出鬼沒的,身法門道都不一般,一般人哪里抓得住呢,反正我聽說是過了好幾年才被制服。這件事徹底平息了,大家才敢睡安穩(wěn)覺了!阿彌陀佛,謝天謝地?!?
離了茶攤,回到義莊,藍思追道:“魏前輩,你忽然想起來查的這名鉤子手,是和白府的邪祟有關(guān)吧?”
魏無羨道:“那是自然?!?
金凌多少也猜到了,但該問的還是要問:“有關(guān)在哪里?”
魏無羨重新把棺蓋打開,道:“在這飛賊的尸身里?!?
眾人又是一陣紛紛捂鼻。金凌道:“這飛賊的尸身我看過好幾次了。”
魏無羨一把將他抓過去,道:“可見你看得還不仔細?!?
他拍了拍金凌的肩,忽然一壓,金凌低頭就跟棺材里那具面色鐵青、雙目圓睜的飛賊尸體打了個照面。一股惡臭襲面而來,魏無羨道:“看他眼睛?!?
金凌瞇起眼盯著尸身黯淡無光的眼珠子。只看了一眼,從腳跟到頭發(fā)旋兒涼了一半。藍思追心知有異,立刻也俯身去看。
只見尸體黑色的瞳仁里,倒映出的,竟然不是他自己的身影。
那是一張陌生的臉孔,幾乎占滿瞳孔,臉皮凹凸不平,刀痕遍布,沒有眼皮和嘴唇。
藍景儀在后面蹦了兩下,一副想看又不敢上來看的樣子,道:“思追,你你看到什么了?”
藍思追反手擺了擺,道:“你不要過來。”
藍景儀連忙道:“哦!”后退了幾大步。
藍思追抬起臉,道:“說起來,的確是聽聞過一些這樣的民間傳說。有時眼珠會把人臨死前看到的東西‘記錄’下來。沒想到當真如此?!?
魏無羨道:“只是偶爾如此罷了。因為這飛賊是被生生嚇死的,無論他看到什么,怕是印象都極其深刻、難以磨滅了,所以才有用。換一種情形可能就記錄不下來了,再過幾天尸體徹底壞了,怕是也見不著了。”
金凌還是質(zhì)疑了一下:“既然這么不穩(wěn)定,又是民間傳說,當真可信嗎?”
魏無羨道:“可信不可信,先查下去試試再說??偙瓤ㄖ粍雍??!?
無論如何,總歸是有了進展。藍思追決定去城西墳堆找找,魏無羨說要陪他去,余下的人則去查鉤子手。畢竟道聽途說做不得準,能查到的東西越多越好。
金凌一來嫌棄藍景儀,二來覺得魏無羨要去的地方肯定更好歷練,但想想蘭陵一帶旁人不熟,沒他帶頭恐怕有礙,當即應下不議,一行人約好晚間在白府匯合。一番查訪,所得到的情報與白日里茶女所說大同小異,想來流通版本基本一致,于是,金凌等人先一步回了白府。
待到暮色時分,金凌在白府大堂走了幾個來回,跟藍景儀斗了幾個回合的嘴,還不見魏無羨與藍思追回來,正準備去城西相尋,忽的大門“砰”的一聲被人撞開了。
率先闖進門來的是藍思追,他手里似乎抓著什么燙手的事物,一進門就脫手摔在了地上。
這東西巴掌大小,用黃裱紙層層疊疊包著,透出濕潤的猩紅,符紙表面被染得血跡斑斑。魏無羨跟在他后面,施施然邁進門檻,見人“嘩”的一下圍了上去,忙轟道:“散開散開!當心危險!”
于是人又“嘩”的一下散開。那東西似乎有腐蝕性,慢慢蝕去了表層包裹的符紙,露出里邊的事物來。
一柄銹跡斑斑的鐵鉤!
非但銹跡斑斑,且血色鮮艷,仿佛剛從人肉里被血淋淋拔出來。金凌道:“鉤子手的鐵鉤?”
藍思追校服上有灼燒過的痕跡和血跡,略略氣喘,臉色微紅,道:“是!上面附著東西,千萬別用手碰!”
這時,鐵鉤劇烈地顫抖起來。藍思追道:“關(guān)門!別讓它跑出去了!再跑一次我不知道還能不能抓??!”
藍景儀連忙第一個沖上去,“砰”的一聲摔上大門,把背緊緊壓在門上,大聲嚷道:“符篆!大家快用符篆砸它!”
登時便是幾百道符篆噼里啪啦打了上去,若非白府眾人已得金凌知會,通通躲到東苑,這番火光沖天、白電狂閃的動靜,著實駭人。不多時,符篆耗光,眾人還不及松一口氣,那鐵鉤卻又淌出血來。
竟是一刻也不能停!
藍思追身上摸不出符了,忽聽藍景儀喊道:“廚房!進廚房!鹽鹽鹽!鹽來!”
經(jīng)他提醒,幾名少年應聲奔入廚房,奪了鹽罐,甩手就是一把雪白的鹽粒撒在鐵鉤上。這一下可不得了,仿佛在油鍋里煎炸,銹跡斑斑的鐵鉤上滋滋吐出了白沫和熱氣。
一陣仿佛腐肉被燒焦的氣味充斥了大堂,而鐵鉤上的鮮血似乎也正在漸漸被白色的鹽粒吸干。一名少年道:“鹽也要撒完了!接下來該怎么辦?”
眼看鐵鉤又要淌出鮮血,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藍景儀道:“大不了熔了它!”
金凌道:“熔不了!”
藍思追卻道:“好,熔了它!”
旋即脫下校服外袍,往鐵鉤上一撲,卷了它便奔去廚房,猛地投入爐中。見狀,金凌眼里冒火道:“藍思追!藍景儀傻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跟著傻!這么點火你想熔了它?!”
藍景儀大怒:“你說誰傻??什么叫我傻就算了?!”
藍思追道:“火不夠那就給它加一把!”
說完捏了個訣,火焰登時爆發(fā)出一陣灼熱的氣浪!
旁人登時醒悟,齊齊效仿,金凌和藍景儀也顧不上吵嘴了,凝神守訣。那鍋爐底的火猛然大盛,燒得赤紅赤紅,映得他們的臉也赤紅一片。
如臨大敵地等待許久,那鐵鉤終于在炙熱的火光中漸漸消失。見始終沒有異變突生,藍景儀緊張道:“解決了嗎?解決了嗎?”
藍思追吐出一口氣。半晌,上前查看,回頭道:“鐵鉤沒了。”
附著物沒了,那么,怨氣,自然也是該沒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尤其是藍景儀,最高興,道:“我就說可以熔了它吧,明明可以嘛,哈哈哈哈”
他是高興了,金凌卻是郁悶了。這次夜獵自己居然沒起到多大作用,自然也無從談起歷練,他暗暗懊惱,白日里應該堅持跟魏無羨他們一起去找鐵鉤,下次決不干在后方跑路的活了。
誰知,魏無羨道:“你們這收尾可太馬虎了,解決沒解決,怎么能到這一步就下定論了?不得再驗證一番嗎?”
聞,金凌精神一振,道:“怎么驗證?”
魏無羨道:“來個人進去住一晚?!?
“”
魏無羨道:“若是在里面住了一晚,果真安然無恙沒有異狀,那才能拍胸保證說徹底解決了不是嗎?”
藍景儀道:“這種事你想要誰來啊”
金凌立刻搶道:“我來!”
魏無羨看都不用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拍拍他腦袋笑道:“有機會的話好好表現(xiàn)?!?
金凌不滿道:“不要摸我的頭。男人頭摸不得沒聽說過嗎。”
魏無羨:“反正肯定是你舅舅說的,聽不聽無所謂?!?
“喂!”金凌震驚了:“是誰之前讓我有事多問問他的!”
白府安排了眾人的食宿,因此晚間一群人就在東苑住下,金凌只身去往西苑。
姑蘇藍氏依然嚴格遵守作息規(guī)律,次日清晨早早起了。藍思追出門前被藍忘機叮囑過一定要把魏無羨拖起來用早飯,因此花了小半個時辰,使出渾身解數(shù),終于把魏無羨拖下了樓。到大堂時,藍景儀正在幫白府家仆分粥,藍思追正要上去一起幫忙,就見金凌頂著兩個黑眼圈邁了進來。
一圈人都默默望著他。金凌坐到魏無羨左手邊,魏無羨:“早?!?
金凌一臉強作的鎮(zhèn)定,點頭:“早。”
眾人也點頭:“早?!?
半晌,看他沒有說話的意思,魏無羨指了指自己眼睛:“你這個”
確定自己看上去還算面色淡然,金凌這才開口。
他道:“果然,沒有清理干凈?!?
眾人緊張。
昨晚,金凌進入白屋子后,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
這間屋子內(nèi)陳設極為簡單,幾乎沒有什么家具,只有一張床。床靠墻,滿床灰。
金凌摸了一把就受不了了,沒有家仆敢靠近這里,而他也是絕對無法躺上這種地方的,沒辦法,只得自己去打水做了一番整理,這才勉強睡下。
面朝墻,背朝外。
還有一面鏡子藏在手心。
轉(zhuǎn)動鏡子,就能把身后的屋內(nèi)情形看個大致。
金凌等了大半夜,鏡子照出來的都是黑魆魆一片。于是,他把這面鏡子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正要體味出些樂趣時,忽的一抹刺眼的白色掠過鏡面。
他心猛地一涼,定了定神,慢慢把鏡子轉(zhuǎn)了回去。
鏡子里,終于照出了東西。
聽到這里,藍景儀顫聲道:“鏡子照出什么了,鉤子手嗎?”
金凌道:“不是。是一把椅子?!?
藍景儀正要松一口氣,轉(zhuǎn)念一想,卻瞬間寒毛倒豎起來。
哪里值得松一口氣啊。金凌剛才分明說過,屋子里“陳設極為簡單,幾乎沒有什么家具,只有一張床”。這樣的話
那這張椅子是哪里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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