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人這種事，其實不難，現(xiàn)在身份信息都是全國聯(lián)：只要名是真名，姓是真姓，再有個警務(wù)系統(tǒng)的朋友，分分鐘搞定。

昌東請小何幫忙，小何有個發(fā)小在市局，舉手之勞的事兒。

那邊很快給了回復(fù)：全國各地，有五六個葉流西，但要么是年紀不對，要么是性別不對，沒有切合昌東描述的這一個，連打個擦邊球的都沒有。

倒也在昌東的意料之中：找葉流西這件事，不會很容易，太容易了沒挑戰(zhàn)性；但也不會很難，畢竟是她自己找上門來的，話都沒說清楚給人設(shè)五關(guān)，正常的人都不會這么做。

既然身份信息查不到，最有用的法子，應(yīng)該是調(diào)監(jiān)控，這不是普通警察的職權(quán)范圍，昌東也沒再提。

***

昌東進戲場這兩年，像一潭死水，社會關(guān)系清零，連門都很少出。

然而這兩天，先是撂場，然后托他打聽人，死水冒了泡，也讓小何生出危機意識：從一開始，昌東是“暫時”救場，臨時工，兩人的合作，說散散。

是時候要做兩手準備了，整個白天，小何都在托人找關(guān)系，電話甚至打去了有“皮影之鄉(xiāng)”之稱的渭南華縣，四處打聽有沒有能頂班的人。

一天下來，焦頭爛額，有幾個備選，還不如昌東，要價居然都挺狠，小何抱著僥幸，決定去朝昌東探探口風(fēng)：萬一是自己多想了，人家昌東其實沒這心思呢？

陪女朋友吃了晚飯之后，小何趕去回民街，戲場不開戲，整條巷子都沒燈，看到別人家生意熱鬧，小何一肚子酸水。

開門，穿過黑魆魆的戲場，看到后臺盡頭處的洗手間亮燈，門虛掩，里頭有嘩啦水聲。

小何推門打招呼，說：“東哥……啊呀！”

腳下一絆，忘了洗手間門口有高低臺階，跌坐下去的時候手忙腳亂，想抓住點什么，帶翻了門口的垃圾桶，一地狼藉。

昌東皺著眉頭看他：“怎么了？”

小何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扶著腰笑得尷尬：“沒事，我自己抽瘋……”

他見慣昌東佝僂著腰花白頭發(fā)的老態(tài)，冷不丁看到洗手臺前站著個身材挺拔穿黑色運動套裝的年輕男人，棒球帽遮得眼睛周圍都是陰影——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還以為是屋里進了賊。

昌東擰上水龍頭，抽了紙巾擦臉，眼皮垂著，并不看鏡子。

小何打著哈哈，自己找話說：“東哥，你這一身，挺精神的……這么晚了，想去哪?。恳灰宜湍?？我是有東西落這兒了，所以過來拿……”

昌東把紙巾搓了，扔進翻倒的垃圾桶：“我有事出去。”

小何下意識給他讓路，目送他走遠，才想起該問的話沒問。

不知為什么，反而松了口氣，蹲下身子去收拾倒翻的垃圾。

正忙活著，身后忽然響起昌東的聲音：“小何？”

小何回頭：“??？”

昌東又回來了，走廊里沒燈，他帽檐壓得低，兩手揣在兜里，像個站起來的影子。

“你找人救場吧?！?

***

習(xí)慣頂著別人的臉過活，忽然恢復(fù)原貌，像被扒了皮，從回民街到街口，短短幾分鐘的路，昌東出了滿手心的汗，總覺得滿街的人都在看他。

終于坐上出租車，吩咐司機去朱雀路古玩市場。

司機顯然對地方很熟，嚼著口香糖把車掉頭，還跟他搭話：“去淘東西？古玩市場已經(jīng)搬掉了，你不知道啊？”

昌東沒說話，司機知趣地不再開口，一路把車開到目的地。

朱雀路古玩市場有些年頭了，曾今風(fēng)光一時，但這兩年，一來生意不好做，二來管理集中規(guī)范化，也自然沒落下去，不過聽說逢周六有早市，鋪張報紙或者拿粉筆在地上畫個圈算占上攤位了。

今天不逢周六，也不逢早市。

昌東付了車錢，往近旁的風(fēng)華巷走，最后在一家小超市邊停下。

超市的燈箱上亮四個字，“漢唐風(fēng)韻”。

里頭貨架相隔，一分為二，左邊賣瓷器、青銅器、字畫、古書、古幣，右邊賣本地土雞蛋、陜西紅富士蘋果、各類炒貨，還兼貼手機膜。

結(jié)賬柜臺一個，里頭坐了個精瘦的男人，一雙小眼，才二十多歲的年紀，發(fā)際線已然飆高，心眼太多的緣故。

那是肥唐。

據(jù)說他一生下來精瘦如猴，他媽巴望著他能長胖，給他起個小名叫“胖頭”，后來《機器貓》熱播，又改叫“大雄”，他也很體諒母親的心思，把名起叫“國寶級相撲手”，倒騰上古玩這行之后，又起了個業(yè)內(nèi)諢號叫肥唐。

但肉這玩意兒，從來青睞那些不要它的人。

昌東跟肥唐打過幾次交道，不大喜歡這人，關(guān)系也是泛泛，而且出事后，已經(jīng)很久不見——

他猶豫著怎么進去打這個招呼。

***

肥唐正忙。

他瞪著眼鼓著腮，額頭上青筋暴起，拼命晃著手里的一個純銅龜殼卦具，咣啷聲不絕于耳——末了一聲“著”，龜殼一倒，跌出六枚乾隆通寶的卦錢來。

肥唐趴近柜臺，瞇著眼一枚枚卦錢看過，心里掂算著爻數(shù)，喜得眉開眼笑，大叫：“沒錯，出門往西，大富貴！”

橫豎店里沒客人，他樂顛顛推開門探出頭，看向門西。

昌東下意識想低頭，又覺得太欲蓋彌彰，僵立了兩秒之后，肥唐認出他來了：“東……東哥？”

昌東尷尬地嗯了一聲。

肥唐反應(yīng)過來，趕緊把他往店里讓：“東哥，這得小兩年沒見了吧？你說你站門口干嘛，我還以為是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