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殼地,簡直要開得人靈魂出竅,肥唐甚至都沒法分心去偷瞄葉流西的包。
這時候才體會到修路工人的偉大,天大地大,修路工最大,這他媽能叫路嗎?
一步一顛簸,像車底下有無數(shù)高舉的手,鼓噪著把車推得東倒西歪,到后來,身體都麻木了,車沒顛的時候,身子都要痙攣似的往左往右抖,跟遭了電擊似的。
更恐怖的是,不止前后左右,360度的方向都長得一模一樣,徹底沒了方向感,車輪只要稍微偏移那么一點點,駛十里下去,絕對失散,之前聽說過,兩輛在這兒并駕的車,因為起了沙塵暴看不清,一刻鐘的功夫,誰也找不著誰了——那時還以為是吹牛,心說再原路倒回去不行了嗎,現(xiàn)在才知道,根本沒有原路。
無招勝有招,這里沒有曲里拐彎的岔道,卻困死了那么多人,真他媽是世界上最大的迷宮。
肥唐手心都出汗了,視線死死咬住遠處昌東的車不放松,開到后來都絕望了,時速連七公里都不到。
葉流西也被顛得七葷八素,肚子里翻江倒海,覺得分分鐘都能吐出來,她拍車廂,說:“停停停,你這開的還沒我走的快,讓我緩一會兒,我下去跟車走?!?
肥唐很羨慕她,他也有下車跟著走的想法,但不行,人手不夠,他一走,車沒人開了。
***
昌東有點舉棋不定。
他的車,算是有一半是為這種地形改裝的,所以走起來不算艱難,這條道其實少有人走,還有另一條路是鹽堿灘,雖然繞遠,但不那么難走……
走這條是圖近,想斜插-進羅布泊鎮(zhèn),但沒想到肥唐的車子那么廢,大概因為是租的,怕壞了賠錢,不敢往死里造,但這樣一來,他的速度大大被肥唐牽制了,所以現(xiàn)在到底是繼續(xù),還是去走遠路更合適呢……
他往車外的后視鏡里看了一眼。
不對,怎么有個人,在鹽殼地上走?
昌東馬上停車,車門半開,探身往后頭吼:“葉流西!別走鹽殼地!”
四野空曠,聲音吼出去發(fā)散,葉流西也聽不大清,抬頭看到他揮手,腳下踩著的鹽殼忽然咔嚓一聲脆裂,她沒提防失了重心,腳往后一滑,邊上一塊薄的鋒利鹽殼,正從她腳踝處劃過。
還沒察覺到痛,血已經(jīng)涌出來了,葉流西倒噓著氣坐下去。
操!進羅布泊第一道彩,居然是她掛的!她還以為算要死人,也是肥唐第一昌東第二她負(fù)責(zé)哀悼。
昌東看見她身子歪,知道要壞事,下車的時候抓了一厚疊的醫(yī)用紗布,快步趕過來。
鹽殼地很難走,有專業(yè)徒步者認(rèn)為,行走難度甚至超過最危險的狼塔c線,一是上下起伏,稍不留神會扭傷;二是鹽殼晶體雖然堅硬,但數(shù)年侵蝕,說不準(zhǔn)什么時候會突然脆裂讓人踩空;三是鹽殼相當(dāng)鋒利,而且由于含各種元素,被割傷的話,傷口好得很慢,換句話說,還不如被刀割。
昌東走“游魚道”過來,那是凸起鹽殼間的窄窄間隙,懂行的人嫌棄說,窄得只能讓魚游,所以又叫游魚道。
到了跟前,聽到她痛地噓氣,正摁著紙巾捂?zhèn)?,紙巾浸透了,指縫里都滲出血來,至于地上,斑斑點點,極其狼藉。
昌東迅速蹲下,拿開她的手,把紗布壓到傷口上,問她:“你能走嗎?”
心里也知道她應(yīng)該走不了,只是順口一問,這種地,單腳跳都不能。
葉流西摁住傷口,一肚子火不知道往哪撒,氣極反笑:“我還能飛,你要看嗎?”
“那你飛一個?!?
不遠處,肥唐停車,葉流西沒能起飛。
昌東蹲下身子,脖子略低,伸手?jǐn)堊∷?,也不說話,等她自己領(lǐng)會,葉流西猶豫了一下,摟住他脖子,身子一輕,被他抱起來。
他走得小心,盡量加快速度,但還是有血滴下,砸在鹽殼邊緣。
走得遠了,最初留下那一灘血的地方,忽然沸騰似的滋滋翻沸了兩聲。
***
昌東把葉流西放到車上,拽翻下她的襪子,拿棉球蘸了酒精,幫她清理傷口。
鹽殼劃拉出的傷口不平直,邊緣模糊,又帶泥沙,不清理好的話很麻煩,當(dāng)然,后面的愈合更棘手。
昌東眉頭皺起,一聲不吭,神色專注。
葉流西打量了一會昌東,覺得他雖然做人混賬,做事倒是認(rèn)真的,讓他帶隊,該他做到的事情,每次都周到妥帖,從不拖泥帶水。
她喜歡做事認(rèn)真的男人。
肥唐終于過來了,看到她腳踝處血跡斑斑,說話聲音直打顫:“西姐,你沒事吧?”
其實這顫抖不是因為暈血。
是眩暈,是興奮,是情不能自已。
磨蹭了這么久才過來,是為了偷開葉流西的包,里頭塞很多東西,本子、筆、早已淘汰的破相機,還有個絨制的小包,包身鼓起的形狀幾乎讓他屏住呼吸。
打開一看,那金嘴帽,還有柔潤的帶纏絲瑪瑙玉,肥唐眼睛都差點濕了,濕里折射出紙迷金醉的半個香港。
她還真有啊。
感謝老祖宗傳下來的《周易》,感謝龜殼卦具,感謝乾隆卦錢,更感謝自己嗅覺敏銳——畢竟機遇總是青睞那些有準(zhǔn)備且勇敢嘗試的人。
葉流西說:“我怎么會沒事……去,往那插個桿,下次我再來,要把那塊鹽殼給鏟了?!?
昌東車上有插桿和旗布,是應(yīng)對迷路作旗標(biāo)用的,肥唐迷迷瞪瞪地真想去拿,昌東訓(xùn)他:“回車去,你再傷的話,自己爬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