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流西摁住他肩膀:“不行,我上廁所,你跟去干嘛?!?
簡直開玩笑,他跟去了,她還上得出來嗎。
“我會站遠一點……”
“那也不行,你睡你的覺?!?
“那我也想去上廁所行不行?”
“不行,”她手上用力,把他的肩摁壓得生疼,“我先……”
她忽然不說話了,眼睛盯住昌東背后的帳篷,面色不大對。
昌東轉身去看。
那一面的帳篷,外頭起了光,幽綠的熒火顏色,一團一團,在飄,風沙那么大,都沒能把它們吹散。
帳篷布漸漸打亮,像老式的電影幕布。
一眾或重或濁的呼吸聲里,葉流西的聲音低得像耳語:“這……這個是什么,鬼火嗎?”
有鬼火也不稀奇,這玩意兒又名磷火,有死人骨頭的地方,可能會有,因為人骨中含磷,說穿了是個化學變化——早些年偏遠的農(nóng)村,干燥的夏夜里,時常能見到。
但問題在于,怎么會都集中在一面帳篷外呢?
葉流西忽然倒吸一口涼氣。
昌東也看到了,空蕩蕩的幕布上,自下而上,出現(xiàn)了一隊駝隊的剪影,斜著一長溜,往帳篷頂?shù)姆较蜃摺?
也不能說是剪影。
昌東太熟悉了,雖然那些笨重的駱駝都只是黑乎乎的輪廓,但上面騎著的人,卻是皮影人。
從皮子的透光度來看,應該是小黃牛皮,反復水洗、推磨過,平展光滑,后期的熨烙出水一定也做得好,所以和幕布貼合得沒有絲毫空漏和氣縫,工筆重彩,牛皮膠混著礦植物顏料,顏色華麗飽滿。
頭茬和軀干四肢都是綴縫的,太過靈活,領隊的那個忽然轉頭——如果背后有挑線手,應該是使的翻腕挑線手法——轉頭之后,眼睛像是看著昌東的,眼眶里的那個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下。
再然后,幕布全黑了,前后也不過五秒鐘。
昌東僵了不動,腦子里轟轟作響。
是皮影嗎?是,典型的陜西東路皮影技法,形體較小,重刻工。
不是嗎,也說得通,幕布上沒有若隱若現(xiàn)的線桿影,說明沒人挑線——什么樣的皮影人能自己動,還向他轉眼珠子?
半晌,聽到葉流西的聲音:“是……是我眼花嗎?你也看到了是嗎?”
昌東低下頭,下巴蹭到她頭發(f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時候挨過來的,當然,也可能是他挨過去的。
恐懼會讓人不自覺地想抱團。
他好一會兒沒說話,半天才呼出濁重的一口氣,接著聽到她的心跳聲,還有他的,都越跳越紊亂:兩個人的反應都滯后,一切消失了,才知道后怕。
他低聲說:“看到了?!?
帳篷的掀簾忽然被風吹張了一下,兩個人不約而同往門口看。
為了扛風,帳篷門的材質往往都重,常用厚毛氈子,底下還裹墜重物,但這也架不住有時風太大,會把門角掀開。
靠門睡的一個人不耐煩地哼哼了兩聲,又翻了個身。
昌東問:“你想出去看看嗎?”
——關上門,莫睜眼,被子拉過頭,睡一覺過去嘞……
葉流西說:“……那等會。”
她從睡袋邊上,把自己的刀給摸出來。
昌東知道她的腳現(xiàn)在不方便借力,半扶半架著她,小心繞過地上橫七豎八的人——這些人大多還睡得香甜,有時候,過于清醒,耳聰目明,也不是什么好事。
***
掀開門簾出來。
也許是因為雅丹土臺太黑了,反而襯得空地處的夜色有點被稀釋了的白,風聲沒有先前大,昌東拿手電往帳篷周圍照了照,沒有腳印。
葉流西打了個哆嗦,心里有點發(fā)毛,回望那個黑魆魆的大帳篷,忽然覺得那里才是最安全的。
至少人多。
她對昌東說:“我們回去吧?!?
昌東點頭,架著她往回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什么:“你還要不要上廁所?”
她都忘記這事了,讓他這么一說,下腹好像又有壓力了。
葉流西轉頭看那些形狀猙獰的雅丹,心里天人交戰(zhàn):她顯然得走到一個較遠的雅丹背后解決問題,但出了剛剛那件事之后,她不想冒任何風險。
“還有多久天亮?”
昌東看了看表,估算了一下日出時間:“大概還有兩個多小時?!?
葉流西艱難回答:“還是先回去吧。”
她決定再憋一下。(83中文.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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