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唐心里打了個突：他從沒見過葉流西這種眼神，冷靜、粘稠，深得根本看不到情緒的半點流轉(zhuǎn)。

一瞬間，陌生得讓人感覺不自在。

肥唐有點局促：“西，西姐……”

葉流西沒說話，低頭去看左臂，肥唐包得真好――當然，這好不是指治傷，他這樣層層裹纏，傷處的肉一定會壞死的，但他的確達成了她的要求，對接綁緊，也已經(jīng)幫她擦拭過，衣袖擼下，短時間內(nèi)，應(yīng)該沒人看得出來。

她往下拉袖子，初始的劇烈疼痛之后，額頭上冷汗涔涔，傷處僵麻，一路往上攀升，讓她有整條胳膊都不在了的錯覺。

“還有多久？”

肥唐趕緊看手機：“二……二十分鐘?！?

葉流西單手撐住車身站起，是該走了。

肥唐有些手足無措，想扶她，又覺得無從下手，訥訥把手里的血包遞給她：“這……這個，我接的，但還是白流了很多……”

失血過多，葉流西頭有點暈，緩了兩秒之后，徑直朝車子走去，肥唐看她背影，忽然大叫：“西姐，你能不能等兩天？我送東哥他們?nèi)メt(yī)院之后，我跟你一起進去啊，我還可以去找柳七，朝他借點人手……”

他驀地住口，怔怔看重又轉(zhuǎn)身的葉流西。

葉流西說：“我知道高深還很危險，我會惦記著這事的，昌東醒了之后，你跟他說……”

她頓了一下。

昌東有時間給她寫那么多囑咐，她卻連留張字條的時間都沒有。

“你跟他說，要好好的。如果哪天他突然死了，那就是我失敗了，大家有什么賬還沒清，一起去地下算吧；如果他能繼續(xù)活，多活一天，就是我多撐一天，你讓他務(wù)必照顧好自己，活得光鮮，過得舒心，不然對不住我在里頭辛苦支撐，我說不準哪天就回來了，看到他半死不活，行尸走肉，別怪我不客氣?！?

肥唐嗯了一聲。

葉流西說：“記住了啊，要一字不漏。”

她拉開車門上車，車子很快發(fā)動，去勢極勐，車屁股后頭煙塵四起，肥唐被嗆地咳嗽，還是心有不甘地追跑了一段，停下時，總覺得還有事沒交代，忽然想起來，大聲吼了句：“西姐，能不能幫阿禾搞對代舌?。俊?

這吼聲被風(fēng)卷揚上天，又伴著沙子一起，簌簌跌落在空寂的雅丹壟堆間。

車子早去得遠了。

***

再次回到關(guān)內(nèi)，時間剛剛好，地火在四面飄渺，之前沒注意過，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這里的天都比關(guān)外的要黑些。

葉流西推開車門下車。

龍芝說：“臉色不大好啊?！?

葉流西笑笑：“你快死的時候，臉色會好嗎？”

說著，目光轉(zhuǎn)向趙觀壽：“趙老爺子，想借一步，跟你聊兩句?！?

龍芝眉頭皺起：“聊什么？”

葉流西說：“你怕?。磕慊I劃了這么久，一切都在你計劃之中，周圍又都是你的人，要是我跟他聊兩句就能翻盤，或者把他策反，我也未免太能耐了吧。行，你要是怕，我就不說了?！?

龍芝冷笑：“我有什么好怕的?！?

葉流西走向趙觀壽。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趙觀壽退了一步。

葉流西奇道：“怎么，你也怕?。糠判陌?，我不會挾持你的，你不值錢，龍芝下了那么多功夫，才等到今天，我挾持誰，她都不會心軟的?！?

她走到趙觀壽的車邊，開了車門上車，趙觀壽猶豫不決，先去看龍芝面色，龍芝點了點頭，示意他見機行事。

趙觀壽上了車。

外頭火光熊熊，所有目光，都盯住這輛車子。

葉流西透過車前擋風(fēng)玻璃，看外頭龍芝的臉：“趙老爺子，我來，就是跟你談筆交易，跟龍芝談不通，她這人，心高氣傲，在蝎眼的時候，受過我的氣，人一旦有私心，做事就不能顧全大局?！?

趙觀壽問她：“什么交易？”

“還記不記得簽老太太給我測的簽辭啊，金堆翠繞一身孽，什么都得到，什么都得不到，都在我一念之間――說實在的，這簽辭，可不像是說我要死啊?！?

趙觀壽沒吭聲，這也正是他擔(dān)心的，管它孽不孽，金堆翠繞，這簡直是成事的征兆啊。

葉流西借著這說話的機會，盡量放松身體，調(diào)整狀態(tài)：“如果今晚我死了，我們這個交易就不算數(shù)。但如果我活著，你聽好了，我要龍芝腕上的銀蠶心弦，我不準她再動昌東一絲一毫，也要你背后想辦法救出江斬和高深。”

趙觀壽冷笑：“葉流西，你是不是忘了我們是敵人？我憑什么……”

葉流西打斷他：“作為回報，來日我如果稱霸關(guān)內(nèi)，可以承諾你不犯黑石城，方士家族、羽林衛(wèi)家族，可以繼續(xù)在城內(nèi)過太平日子，不會像厲望東當年那樣，被流放、別滅族，喪家之犬樣?xùn)|躲西藏?！?

趙觀壽心里一突：“你說什么？”

葉流西開門下車：“考慮一下吧，這筆交易，你們很劃算，三個人，換一座城，那么多家族，多少丁口？”

趙觀壽急道：“你這是假設(shè)，你都未必能活到明天！”

葉流西頭也不回：“是啊，是假設(shè)，就看你愿不愿意給黑石城買這份保險了……”

說話間，抽刀出鞘，向著龍芝走了兩步之后，停在身側(cè)地火的暗影里，刀刃緩緩壓上脖頸。

龍芝眼眸間掠過一絲笑意，藏在披風(fēng)下的手微微顫栗，她的身后，勐禽衛(wèi)手按刀柄，臉色肅穆。

葉流西輕輕闔上眼睛，說了句：“記住，我沒輸給你，這世上，除了我自己，誰都殺不了我。”

話音未落，橫刀從脖頸左側(cè)靜脈抹過，有暗紅色的血流出，刀子咣啷一聲落地，葉流西身子跪倒，似乎是血倒灌進氣管，呼吸不上來，下意識拿手去捂頸間，血幾乎是從指縫間噴出來，很快趴臥到地上，喉間嗬嗬有聲，喉間一灘血，越洇越大。

趙觀壽急從車上下來，扶住車身，看葉流西的身子漸漸不再抽動。

她剛跟他談過交易，就這樣……死了？

靜默中，龍芝縱聲大笑，她走到近前，拿腳尖踢了踢葉流西軟癱的尸體，抬眸盯住趙觀壽：“趙叔，現(xiàn)在你信我了吧？還有簽家那個老女人，唱衰我那么多年……”

話音未落，趙觀壽臉色大變。

周圍驚呼聲四起，龍芝覺得不對，但還沒反應(yīng)過來，腳邊趴伏的葉流西已經(jīng)猱身而起，旋腿掃翻她下盤，趁勢纏壓上來，龍芝屈肘去搗她肋下，她像是毫無反應(yīng)，左臂死死勒住龍芝脖頸，右手橫刀，刀刃切抵她小腹。

龍芝怒喝：“葉流西！”

這一下猝不及防，周圍的勐禽衛(wèi)想施救也來不及了，個個抽刀出鞘，剎那間將兩人圍得水泄不通，卻又不敢上前。

葉流西笑起來：“龍芝，裝死煳弄人這一套，我流浪討飯的時候就會了，學(xué)得入骨三分，嚇過不少人呢？看到我死的時候，很激動吧？”

“我故意的，我就是要贈你一場空歡喜，你記住當時那種美妙的感覺，留著慢慢回味吧，因為從此以后，你就沒得意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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