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淑儀冷笑：“寶櫻妹妹也想忤逆禮法了？”

眾人都聽出她語不善。

蕭姝在旁邊有半天沒說話，聽著陳淑儀口氣這么沖，卻是少見地皺了眉，竟轉(zhuǎn)頭問姜雪寧：“姜二姑娘怎么看？”

姜雪寧可沒想到蕭姝竟會來問自己，也不知她是什么目的，但反正她書都被謝危扔了，有鍋也是謝危背，所以便如實(shí)道：“想扔就扔，不想扔便留著唄?！?

謝危不也懶得管么。

她這般回答相當(dāng)于沒回答。

蕭姝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回頭對眾人道：“奉宸殿講學(xué)乃以謝先生馬首是瞻，其余幾位先生學(xué)識雖厚、資歷雖老，在圣上那邊卻是連名姓都記不住。謝先生最初擬定的書目中亦無《女誡》一書，論理乃是張先生擅作主張。我等原本不知也就罷了，如今知曉便當(dāng)有所改過。且我等本為長公主殿下伴讀，連殿下都扔了，我等伴讀卻隔岸觀火，知道的說是我等為殿下伴讀，不知道的怕以為是殿下為我等伴讀?！?

陳淑儀萬沒料到蕭姝竟會說出這話，豁然起身：“阿姝竟也是贊成扔書嗎？可我當(dāng)時見著你端坐一旁，倒未有半分舉動，如今卻來分析利弊，實(shí)在叫人驚訝。”

蕭姝卻不動怒，只道：“我不過是覺得扔書一舉略顯失禮?！?

姚惜試探著問道：“那以蕭姐姐的意思是？”

蕭姝道：“我們都不過是入宮來伴讀的，朝中關(guān)系牽一發(fā)動全身，太過開罪先生也不好，更不用說是扔書之舉。我看不如將書集了，著人送還給張先生。張先生不問無妨，若是問起，也是謝先生授意，算不得我等不尊師重道。只是不知你們意下如何？”

這是挑了個折中的辦法。

蕭姝先前一番話便已講過了個中利弊，原本猶豫的眾人基本被她說服，都點(diǎn)頭同意。

唯獨(dú)陳淑儀嘴角噙著冷笑，看著蕭姝不說話。

到最后眾人返回奉宸殿中將外頭扔掉的書和案頭上擺的書都收了，陳淑儀也未加入，是以最終派人送還國史館張重的《女誡》僅有八本。

陳淑儀那本依舊擺在案角。

也不知那張重收到書之后是什么臉色？

姜雪寧一走神想到這里時，朝著前方陳淑儀的位置看了一眼，又移開，目光往回垂落到翻開的《詩經(jīng)》上。

今日學(xué)的是《伐檀》。

她盯了半晌，卻想起自己昨日說出“恭送”那一句時謝危變幻的神情，只覺有些迷惘的茫然，眨了眨眼，抓起旁邊擱著的羊毫小筆，筆尖蘸上一點(diǎn)墨，趴下來，順著詩句，一格一格，把所有字里帶有的方框都涂黑。

等她從《伐檀》涂到《山有扶蘇》，趙彥宏終于講完了，雖還未到下學(xué)的時辰，卻擺擺手叫她們休息，自己收拾了東西便走。

他一走，周寶櫻便跳了起來去喊方妙：“快快，下棋下棋！”

方妙無語凝噎，嘆了口氣擺上棋，卻無論如何也不想再下了，只拉其他人：“你們來，你們來，你們陪她下！”

周寶櫻急得跺腳：“下一堂又學(xué)琴，謝先生一向來得早，你們抓緊嘛！”

眾人看得發(fā)笑。

終究是蕭姝發(fā)了善心，坐下來陪她下。

沈芷衣這兩日觀她們下棋也看出點(diǎn)意思來了，看兩人擺開了架勢，便要招手叫姜雪寧一起來看，只是轉(zhuǎn)頭看她時卻覺得有些不對。

旁人桌上都擺著琴，她桌上竟空蕩蕩。

她走過去，納了悶：“寧寧，你莫不是記錯了，今日謝先生是要教琴的，你那張琴呢？”

姜雪寧還翻著《詩經(jīng)》在那兒涂格子，聽見沈芷衣此問也是有些口里發(fā)苦，一時竟不知該怎么回答：說自己初時偷懶不想搬來搬去索性把琴留在了謝危那兒，后來又怒極上頭干脆連琴都忘了？

捏著細(xì)筆的手指頓住。

一點(diǎn)墨跡在指尖染開，她卻還怔怔捏著，沒放開。

謝危從國史館來，一路上腳步卻是有些慢，順著臺階走到殿門外，朝里一看，就發(fā)現(xiàn)那少女捏著筆坐在那兒，一本翻開的《詩經(jīng)》上所有帶著方框的字都被涂了一遍，目光便不由在那書頁上多停了片刻。

淘氣到底還是有的……

他擺手阻止了沈芷衣向自己行禮，只走到姜雪寧書案邊去，話再喉間滯得一滯，終還是出了口：“今日學(xué)琴，姜二姑娘的琴卻還在偏殿，若此刻無事不如同謝某過去取回。”

嗓音放得有些軟。

姜雪寧轉(zhuǎn)頭才看見謝危：該是剛下朝，朝服還未換下，一身玄黑作底、云雷紋滾了衣袂角邊的深衣，束了腰封，掛了玄色印綬，罩玄黑外袍，是一種說不出的風(fēng)儀威重，竟一下讓她覺著是看見了上一世的謝危。

但他目光落在她身上，卻甚為平和。

姜雪寧慢慢把筆放下，站了起來，有心想要拒絕。

可謝危沒給她拒絕的余地，只道：“隨我來?！?

那終究是燕臨送給她的琴，姜雪寧立在原地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跟上了謝危的腳步，默不作聲地走在他后面，經(jīng)過幾道廊柱，去往偏殿。

此刻沒太監(jiān)伺候。

謝危上前推開了門，回頭一看卻見她立在門口，便想起她第一次到偏殿來時也是如此，有心要說話，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走了進(jìn)去，把掛在墻上的兩張琴都取了下來。

這時姜雪寧才挪著步，走入偏殿。

她認(rèn)得蕉庵的琴囊，見謝危將琴取下置在書案上，只低低道一聲“有勞謝先生”，便想上前抱了琴走。

沒料想謝?？此谎鄣溃骸澳愕牢艺媸菐銇砣∏伲俊?

姜雪寧動作便一停。

謝危瞥見她指尖那一點(diǎn)染污的墨跡，眉頭輕輕一蹙，便指了旁邊盛著水用以凈手的銅盆：“那邊。”

姜雪寧順著他目光才瞧見自己手上不知何時沾了墨，再一看那琴囊，便知謝危是叫她去洗手，心底悶了一口氣，但也不愿同他多，便走過去將一雙手按進(jìn)水里。

那墨跡粘稠，沾上難洗。

姜雪寧面無表情地洗了一會兒才把手從水里提出來，抬頭卻發(fā)現(xiàn)架上沒掛著巾帕。

謝危身量甚高，全程斜靠坐在那書案邊上看著她，此刻便拿起案上一方雪白的錦帕遞給她，一如那日在層霄樓下遇襲的時候。

姜雪寧悶不做聲接過來擦手。

謝危直到看她擦完了才向她伸手，把那方錦帕接回來，順手疊成整齊地一方，擱回案上，輕輕用手指尖壓了，注視著她，嘆了口氣道：“還生我氣呀？”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爭取雙更（望flag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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