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過年時,家家戶戶熱熱鬧鬧,婉娘帶著她卻是與平常無異,隨意吃些東西,連歲也不守,囫圇便往榻上睡了。
她年幼時不知事,也沒覺得有什么。
待年紀稍大一些,開始和村落里那些孩子們玩到一起,說上話了,卻才發(fā)現(xiàn)原來別人家是要過年的。
有一年便回去問婉娘,婉娘沒有搭理她。
又一年過年忍不住跟了別的小孩兒到別人家里去,吃了飯,放爆竹,結(jié)果晚上要溜進房里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婉娘坐在屋里冷冷地瞧著她,竟把她拎了關(guān)在門外,任由她在門外拍打到一雙手通紅,哭到嗓子都啞了,也不放她進去。
她實在是太怕了。
從那以后逢年過節(jié),再也不敢去別人家里,只盼婉娘別再生氣。
后來回了姜府,倒也過年。
看模樣是熱熱鬧鬧,可總好像與自己不相干,霧里看花、水中望月似的,隔了一層不真切,遠沒有她幼時在村落里看見的那般好。
宮里除夕賜宴,便更見虛偽了。
誰心里不知道誰呀?
妃嬪們個個爭奇斗艷,恨不能被皇帝一眼注意到,心思都花在人跟人的算計上了,“過年”兩字實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名頭。
姜雪寧把自己的手指頭擺在了冰冷的窗沿上,打了個呵欠,道:“那可無趣了,臨到除夕街上賣貨的都沒幾個,該看的都看過了,膩味?!?
這些日來,謝危沒再要她去學琴。
大約是事情忙吧?畢竟要應付通州來拜會的一應官員。到了后面,這位少師大人干脆聲稱自己染了風寒,避見外客。上下都猜他是不想再見這許多人,再應酬這些事,倒也無人說什么。
所以姜雪寧樂得輕松。
她巴不得謝危再“病”得久一些呢。
這幾天里,張遮不能時時見,蕭定非作為天教的亂黨也被軟禁了起來,姜雪寧無聊之余干脆帶了小寶,把通州的大街小巷走了一遍,玩了個轉(zhuǎn)。
小寶不知她身世,聽得她態(tài)度如此冷淡,倒好像回不回家都無所謂似的,不由抬眸多看了她一眼,道:“先生已經(jīng)讓人備下團年飯,叫滯留的將士們都聚了熱鬧一下,姑娘晚上卻是不可亂走了。”
這事原在意料之中。
滯留通州乃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合該讓這些回不了家的人都聚在一起,以遣寂寥,姜雪寧也沒當回事。只是一想到要同張遮一道過個除夕,便覺得這日子好像也特殊了起來。
那蕭定非是個消停不了的性子,一聽說要在通州過除夕,即便是被軟禁了,也叫嚷著要最好的廚子做最好的菜,還要配上最好的酒。
謝危哪里搭理他?
到得除夕那日不過叫人做了三五小菜,兩斤薄酒,擺在花廳。他已有三兩日沒有出過門,這日夜了,才披著大氅,踏雪而來,進得廳中。
里頭一張四方的桌案,一方各擺了一把椅子,剛好坐下四人。
蕭定非一點也不客氣地坐在姜雪寧對面。
張遮恰好在姜雪寧右手一邊。
紅泥小火爐上溫著熱酒,外頭的雪簌簌地下,屋里卻不是很冷。
謝危進來時,也不知他們先才說了什么,張遮雖冷肅寡淡無甚反應,姜雪寧卻是沒忍住眉開眼笑,一雙瀲滟的眼睛彎彎的,結(jié)果輕一抬眸就瞧見了謝危進來的身影,不經(jīng)意間撞入那一雙烏沉的眼眸。
將養(yǎng)好些日沒出門,他氣色竟沒好多少。
一張清雋的面容蒼白之余,竟還藏了隱隱的病懨。
原來不是為了避見外客而稱病,是真病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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