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寧斂眸笑笑,也并不多。
時辰的確不早,她忖度也該回去了,便向鐵匠周告了辭。
斜陽西墜,街市空寂。
姜雪寧去得遠了。
鐵匠周在瓦棚下瞧了有一會兒,只見這姑娘不知何時背了手信步而去,杏花松松垂在指間,竟好像有點隨遇而安的平和通透。
*
姜雪寧回到將軍府的時候,倒正巧遇到幾匹駿馬從側門那邊奔來,濺起些煙塵,只不過當先一騎似乎是瞧見了她,竟在府門口勒馬。
燕臨高坐在馬上。
他一身玄色勁裝,倒甚是疏朗利落,只是注視著姜雪寧時,眉頭卻是微微蹙著的,似乎有許多話要講,可他已不是舊日信口胡來的少年,便一時沉默。
這些日來她成日在外頭閑逛,跟府里住著的人倒是不怎么碰面,更不用說燕臨早出晚歸常在大營里,自然更是連打個照面的機會都沒有。
只怕燕臨也琢磨謝危那傷呢。
姜雪寧似乎看出他的沉默來,先笑著開了口:“又要去大營了嗎?”
燕臨不是旁人。
那日城門樓上發(fā)生了什么,他雖未親眼目睹,卻也知道個大概。眼見此刻她跟個沒事兒人似的,有什么話,反倒不好開口了。
欲又止半晌。
他覺得別的話都沒用,只向她道:“寧寧,我站在你這邊。”
姜雪寧微微怔然,片刻后才笑出來,但并不將他的話當做玩笑,而是認認真真回了一句:“好。”
燕臨這才重新打馬而去。
其余人等迅速跟上。
那幾匹馬很快便消失在了街道盡頭。
姜雪寧這才入了府,只是行至半道,瞧見一條冷清的走廊,停了半晌,到底還是順著這條走廊往前去。
僻靜處的院落,也沒幾個人伺候。
她進得院中,在屋檐下駐足,剛從屋內端著空藥碗出來的劍書一眼看見她,頓時愣住。
這時房門尚未來得及關上。
從門里看得到門外。
興許是從劍書停滯的身形和神態(tài)上看出了什么端倪,屋里的人頓了一頓,竟然向著窗外道:“不進來么?”
姜雪寧聽見他聲音,心知這話是對自己說的,卻道:“不了,今日只是來問問周寅之的事情,查得如何?!?
謝危隔著窗道:“暫無消息。”
姜雪寧便輕輕搭了眼簾,壓下心底冒出的那一點煩悶,道:“此人我總不放心,想了想,留他在忻州走動就是個禍患,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先把人抓了關起來,免得他使壞。等將來查清楚了,倘若他清清白白,再放人也就是了?!?
謝危輕輕咳嗽了一聲:“你不恐他生怨氣?”
姜雪寧道:“墻頭草能有什么怨氣?他識時務得很,不至于?!?
謝危于是道:“那交刀琴去辦?!?
姜雪寧點了點頭,又立片刻,想也沒別的事,轉身欲去。
謝危卻忽然問:“明日也來么?”
姜雪寧再次駐足,垂眸看了一眼指間那小枝杏花,道:“明日要送芳吟和任為志離開忻州,有的忙,改日吧。”
謝危便道:“那便改日。”
姜雪寧聽他聲音與尋常無異,只是這院子里不免浮動著幾分藥草的清苦味道,倒使人鼻間舌頭都微微發(fā)澀。
于是心思流轉,又想起那一日來。
她把那杏花慢慢轉了一圈,道:“或恐你說得不錯,我與世間庸碌凡俗輩本無差別。只是世間一樣米百樣人。有的人喜歡一個人,必要千方百計與人在一起??梢灿械娜讼矚g一個人,或恐只想對方安平順心,未必一定要求個結果。這兩樣人,并無高下的分別。張遮之于我,是雪中炭,暗室燈,絕渡舟??v然將變作‘曾經屬意’,我也不愿聽人損毀他片語只。謝居安,往后不再提他,好不好?”
劍書靜立在門口,不敢擅動。
屋子里靜悄悄的。
姜雪寧看不見里面人會是什么神情,過得許久的沉默,才聽見里面低沉平靜的一聲:“好?!?
她也無法分辨這一刻自己究竟是何等心緒。
穿堂風吹來,粉瓣輕顫。
姜雪寧輕輕一抬手,在抬步離去之前,無聲地將這這一小枝杏花,擱在窗沿上。
劍書不由怔忡。
在姜雪寧離去后,他先把端著藥碗的漆盤在旁邊擱下了,將窗沿上這一枝杏花取了,回到屋內,呈給謝危。
他靠在窗下的軟榻上。
周岐黃的醫(yī)術無疑精湛,連日來的修養(yǎng),傷口已經漸有愈合之態(tài),除卻臉色蒼白,清減一些,看著倒和往日沒有太大差別。
劍書小聲道:“方才寧二姑娘擱在窗沿的?!?
謝危伸手接過。
小枝杏花的斷莖處尚還留著新鮮的折痕,初綻的粉白花瓣,在這殘冬將近早春未至的北地,有一種格外的嬌弱柔嫩,甚至不可思議。
哪里的杏花開得這樣早?
那一刻,他注視著這枝頭的粉朵,只覺一顆心都仿佛跟著化開,有一種得償所愿后如在夢幻的恍惚,然而唇邊的一笑,到底添了幾分深靜平和的融融暖意。
目光流轉,謝居安向門外看去。
落日西沉,周遭靜穆。
劍書不敢驚擾,好半晌,等他收回目光后,才輕聲問:“先才姑娘說的事,屬下讓刀琴去辦?”
謝危點了點頭。
劍書躬身便欲退走,只是退到一半,方想什么,停了下來,似有遲疑。
謝危便看向他。
劍書猶豫片刻,問:“寧二姑娘的意思是,抓個活的,關起來防他生事。可倘若……”
謝危眉梢微微一挑,落在那一小枝杏花上的眸光不曾抬起半分,對什么周寅之渾不關心,只淡淡道:“那就抓個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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