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是公主,一個是帝師;
一個是仁善心腸,一個瘋魔偏執(zhí);
一個身為女子,一個當(dāng)了反賊;
一個視她為知己,一個是她的先生;
一個遠(yuǎn)赴韃靼和過親,幾經(jīng)沉浮回到宮廷,一個身世離奇幼年逢難,忍辱負(fù)重復(fù)仇洗雪;
一個身上有著另一個人仇人的血脈,一個先才當(dāng)著另一個的面殺了她的血親;
……
然而這一切的一切掠過后,唯一留在腦海的,既不是沈芷衣,也不是謝居安。而是不久前,那個下雨的傍晚,張遮含著極淡的微笑注視著她,那樣篤定地對她說:“娘娘,你可以?!?
等待的時間,被拉得無比漫長。
可卻很難分清,到底是才過去一刻,還是已經(jīng)過去了半個時辰……
久久立在大殿門前的姜雪寧,終于動了。
她看了一眼謝危,眸底千回百轉(zhuǎn),然而只是向他露出了一個有些奇異的微笑,便轉(zhuǎn)身走向了沈芷衣!
燕臨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她。
殿前更突起嘩然。
謝危垂在身側(cè)的手掌忽然用力地握緊了。
連沈芷衣都只能怔忡地看著她。
姜雪寧在她身前停步,想起自己與沈芷衣這一世的初遇,是她提筆在她耿耿于懷的那道疤上畫了一抹櫻粉,從此她對她好,她也對她好。
天底下有什么比這更好呢?
她只含著一點(diǎn)柔和的笑意道:“其實(shí),迎殿下從韃靼回來,并不是我最高興的一件事。我最高興的是看見,殿下再也沒有刻意遮掩過面上的傷痕,您終于接納了自己。不管將來發(fā)生什么,您扶立新皇也好,擁兵自立也罷,在姜雪寧的心里,您永遠(yuǎn)是那個一無所有愛世人,留給我一抔故土之約的公主殿下。”
沈芷衣突然淚下。
姜雪寧卻抬了她的手,將那沉甸甸的傳國玉璽,放進(jìn)了她的掌心。
她說:“我想要相信您?!?
在她話音落地之時,立于她身后的謝危身形卻晃了一晃,緊握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他幾乎要將自己的手指握碎!
一無所有愛世人!
他不是沒有料到姜雪寧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可那“愛世人”三個字卻像極了三枚極長的鐵定,楔入他心臟,又如忽然翻涌而起的浪潮一般,將他所有強(qiáng)撐著繃起來的鎮(zhèn)定和偏執(zhí)都擊垮!
喉嚨里隱約有一股腥甜的血?dú)馍嫌浚x居安從未這樣疲憊過,他不愿再聽半句,徑直轉(zhuǎn)身,拂袖而去。
烏金西墜,衣袍獵獵。
然而他才行到那長長的臺階前,那道熟悉的聲音便在他身后響起:“謝居安!”
謝危到底停了步。
片刻后,一只帶著溫度的手掌,從他身后伸來,握住了他的手掌。
姜雪寧凝望著他:“來時我便說,我有話想對你講?!?
謝危怎會不知?
那天她見過了張遮,第二天一早,便說有話想要對他講。
劍書偷偷來稟告了他。
可是……
他轉(zhuǎn)眸望著她,突起的喉結(jié)上下一陣涌動,只道:“我也說過,我一點(diǎn)也不想聽。”
在馬車上,她便幾次三番想要開口。
可謝??偸墙兴]嘴。
那時姜雪寧以為,大約是將到京城,決戰(zhàn)在即,這個人或許需要靜心定神,所以開口不成之后,便沒有再打擾,只想著過兩日再說也不遲。
然而此刻看著此人模樣,她還有什么不明白?
這個人活得該有多苦呀。
她險(xiǎn)些哽咽,卻沒有放開他,只是伸手去拿他右手一直緊緊扣著沒有松開的那柄刀,便像是當(dāng)初在山洞里他哄自己時一樣,輕聲道:“把刀放下吧。我就在這里,我不會走?!?
謝危滿心都是深重的戾氣。
他本不愿松開。
可又怕那柄刀傷了姜雪寧的手,所以到底還是慢慢放開了。
她將刀扔到了臺階下。
這聚集了數(shù)萬人的太極殿周遭,不知為何,忽然靜悄悄的。
那一方傳國玉璽就壓在手中,可沈芷衣卻沒有看它,反而是看向了與謝危站得極近的姜雪寧,她問:“寧寧,你知道他是個什么樣的人嗎?”
姜雪寧說:“我知道?!?
這個人上輩子逼殺她,就算到了這輩子,都還想過要帶她一起去死,絕不是一個好人,她怎么會不知道呢?
甚至可以說,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因?yàn)樗催^他最真實(shí)也最瘋狂的一面。
沈芷衣又問:“你是喜歡他嗎?”
姜雪寧想了想,道:“喜歡。”
這一瞬間,謝危的手掌輕輕顫了一下,腦海里卻仿佛有萬般光影掠過,最終什么不剩下,只是怔怔望著她。
燕臨站得太遠(yuǎn),沒有人能看清他模糊的神情。
沈芷衣也好久沒有說話。
她并不是完全認(rèn)同謝危這個人的,怕她的寧寧選錯了傷心,可卻不能去攔她,千百的擔(dān)憂,最終只化作一句:“那你真的清楚,自己現(xiàn)在在做什么嗎?”
姜雪寧朝她一笑:“我清楚。”
而且非但清楚現(xiàn)在在做什么,還知道將來要做什么。
所以平靜而坦然:“我要同他成婚?!?
“……”
那一天晚上,他問過她一次,可她沒有回答,他便再也不敢問第二次。
可現(xiàn)在她說,要同他成婚。
謝危突然無法分辨,這究竟是真,還是夢:她難道不是要離開他,去找張遮嗎?
姜雪寧看著他,突然發(fā)現(xiàn),她竟能讀懂這人此刻的想法,于是忍不住笑了一聲:“很久以前,你跟我說,倘若是你喜歡一個人,便要永遠(yuǎn)藏在心里,不讓那個人知曉??墒侵x居安,你若真喜歡一個人,又怎么可能藏得住呢?”
謝危不明白。
姜雪寧也看出他不明白:“你真的,聰明絕頂,可就是不會喜歡人?!?
談情說愛,這個人笨得要死。
一不小心便要鉆進(jìn)牛角尖。
太害怕?lián)碛械脑偈?,也仿佛覺得那些得到的終將會失去一般,所以偏執(zhí),偏激,還偏偏不肯對人示弱,把那些話都講出來。
姜雪寧忽然覺得,這個人和前世的自己,實(shí)在是太像了。
有些東西不明白,所以撞得頭破血流。
她眨了眨眼,眼底隱現(xiàn)淚光,卻拉著他的手,踮起腳尖親吻他微涼的薄唇,低低道:“謝先生,你教過我讀書,寫字,彈琴,做人??蓮慕裢?,換我來教你,教你怎樣好好地去喜歡一個人,好不好?”
……
這一天,謝居安究竟是怎么回答姜雪寧的,最終成了史書上一道始終無人能解答的謎題。
因?yàn)?,就在這大家都聚精會神的當(dāng)口。
整座為夕陽籠罩的太極殿前,突然響起了呂照隱那咬牙切齒、恨之入骨、終于沒能忍住的大罵:“我就知道,我早該知道!雄才大略凈拿來算計(jì)哄騙人小姑娘!不干,不干了!老子要改行做官去了!真是他媽信了邪才跟你一起造反!操了你祖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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