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道,殊途同歸。
凝練魂珠,乃是將三魂七魄之力聚攏,已獨特的功法運行,若是力量足夠,便會在一種奇妙規(guī)則的引導(dǎo)之下,凝聚成一顆堅硬的魂珠。
這一?;曛?,便類似于修士的金丹。
不同的是,金丹以靈力為主,乃是實實在在的“力”,魂珠以魂力為主,卻是一種虛無之“力”。
實在的東西,比虛無的東西更適合掌控。
當(dāng)然,對此刻的見愁來說,都沒有什么區(qū)別。
即便是經(jīng)過了這幾天的修煉,她身體之中的靈力依舊少得可憐,修煉的進度不能與當(dāng)初在崖山之時同日而語。
只是,依舊想要——
嘗試。
瘋狂的嘗試。
人的好奇是永無止境的,嘗試也是永無止境的,尤其是在人被逼入絕境之時,往往會鋌而走險。
見愁盤坐在屋內(nèi),濃郁的靈氣,已經(jīng)達到了這一座房屋所能承受的極限,恰恰在那個將要爆發(fā)而沒有爆發(fā)的臨界點上。
她熟練地操縱著涌入身體的地力陰華,讓它們最準確地朝著頭頂三魂七魄的靈光沖刷而去。
一點一點的魂力,在這種沖刷之中,可憐地積累著。
外面的天色,已經(jīng)過了最明亮的時候,開始隱約有暗下來的征兆。
“是下午了……”
眼底有一點一點的靈光,在最深處流動,見愁抬眸看著外面,準確地根據(jù)天色判斷著。
“應(yīng)該可以開始了?!?
深吸一口氣,見愁讓自己那跳動得有些猛烈的心臟,慢慢平復(fù)下來,讓整個人進入一種空靈的狀態(tài),就像是……
就像是當(dāng)初結(jié)丹一樣,無物無我。
十九洲修煉的境界,從最基礎(chǔ)的煉氣開始,到筑基,到結(jié)丹,乃是三個境界,一般而,所有境界都是循序漸進的。
一個人到了筑基后期,才會選擇嘗試凝結(jié)金丹。
有的人會成功,有的人會失敗。
但不是失敗了之后,就再也不能結(jié)丹。
相反,修士如果不成功,在成功之前,理論上擁有無數(shù)次結(jié)丹的機會,只要他還愿意沖擊這個境界。
煉氣,筑基,就像是一個小孩子去田地里挖了幾團泥,沖擊金丹則是要用這一團泥,捏出一個完整的泥人。
即便是嘗試失敗,可泥還在,可以有無數(shù)次嘗試的機會。
底子打得厚的修士,在“捏泥人”之上,占有的優(yōu)勢無非是材料,也就是泥,更多,以及泥的質(zhì)量更好,所以擁有比旁人更高的成功率。
這也是修士們愿意到了筑基后期再進行突破的原因所在。
可事實上,修士也可以選擇從筑基初期就開始沖擊金丹。
只是很少有人會這樣做。
一則泥還太少,捏個精致的小泥人比捏個精致的大泥人難度更高,要求更為精細,就像是正常雕塑跟微雕之間的差別;二則泥的質(zhì)量不夠,會影響泥人成品的質(zhì)量,也就是金丹的質(zhì)量。
但是,“很少有人”不代表“從來沒有”,更不代表“以后不會有”。
本質(zhì)上,極域鬼修的修煉方法,與十九洲修士沒有任何不同,十九洲結(jié)丹的理論,放到極域化珠之上,同樣可行。
現(xiàn)在的見愁,就要做這樣一件在尋常人看來瘋狂的事情。
她要在養(yǎng)神境界,直接凝結(jié)魂珠,沖擊化珠境!
此刻若是有任何旁人在場,只怕都要被她嚇得魂飛天外!
就像是手里只有小小的一團泥,甚至還不夠有韌性,顯得軟趴趴的,要怎樣恐怖的掌控力,才能凝結(jié)出魂珠?
沒有人知道。
此刻的見愁也不知道。
但是她相信,自己很快就會知道了。
雙手十指打開,而后兩手掐訣,從兩側(cè)的地面之上,緩緩抬起,朝著自己胸前中心的位置靠攏。
雙手掌心,一側(cè)是赤光,一側(cè)是青光。
隨著見愁雙手漸漸靠攏,兩團光芒也有相互吸引的征兆。
“嗡!”
最后一刻,見愁兩手手訣靠攏在一起,形成一個全新的手印。
青光赤光,瞬間交匯到一起,瘋狂旋轉(zhuǎn)!
以見愁雙掌合攏的地方為中心,靈光瘋狂的旋轉(zhuǎn),竟然引起了屋子里地力陰華的旋轉(zhuǎn),漸漸地,竟然有一道漩渦,朝著四周擴散開去。
見愁頭頂之上,那十點靈光之上,竟然同時飛出了十條細細的絲線,三青七赤,全數(shù)朝著那漩渦投射而去。
見愁雖閉著眼,可心神之中卻自然而然地出現(xiàn)了自己掌中這漩渦的畫面。
十條絲線飄飄渺渺,甚至有些模糊……
她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知道已經(jīng)到了最關(guān)鍵的時刻。
絲線被那漩渦的氣流卷著,距離漩渦的中心,也就是見愁的掌心,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可就在它們抵達漩渦的那一剎那,漩渦像是感應(yīng)到了什么一樣,竟然猛烈一陣顫抖!
轟!
毫無預(yù)兆,轟然崩散!
見愁只覺得五指跟著一顫,竟然有一種筋骨撕裂的感覺傳來,像是有一股氣流在她掌心之中炸裂,讓她再也難以維持那個手印。
“呼啦!”
像是一陣大風(fēng)吹過,滿屋子的地力陰華,瞬間失控,朝著地面之下瘋狂鉆去!
見愁體內(nèi)血脈一陣倒涌,只覺得腦袋像是被人狠狠撞了一下一樣,劇烈疼痛起來,頭暈惡心。
“噗?!?
她一時沒有忍住,忽然抬手一按自己心口,卻是猝不及防地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濃重的血腥味兒,頓時彌漫到整個屋子里。
黑色的地面之上,鮮紅的血液浸潤開去,沒一會兒就被下方極域惡土吸收了進去,只能看見一點隱約的痕跡。
可是,濃重的血腥味兒還在。
見愁眨了眨眼,試圖緩解那種惡心的感覺,可抬起頭來一看周圍,卻是滿眼的眩暈,什么都重重疊疊,有兩個影子。
雙手十指,都帶著鉆心的疼痛,讓她想要暈厥都不可能。
顫抖著將雙手抬起,模糊的視線里,也是一片血肉模糊。
“這是……”
自打修煉成《人器》第六層之后,她還有過這樣狼狽的時候?
見愁苦笑了一聲,只隨意地自己摸了摸,便知道,這些傷口都是深可見骨。
當(dāng)初結(jié)丹是一次就成功了,現(xiàn)在卻是差點炸了沒了自己的雙手。
“看來不僅僅是捏泥人那么簡單了……”
見愁皺著眉頭,強忍住疼痛帶給自己的侵擾。
沒有了靈力,她對自己身體的控制卻還在,恐怖的自愈能力,讓她可以看見自己傷處緩慢生長的血肉。
“我需要停下來,再想想……”
見愁呢喃了一聲,將受傷的雙手隨意地擱在了自己的膝蓋上。
從破屋子的木條縫隙里透進來的光芒,像是一道一道的光刀和光劍,帶著一種鋒銳的棱角,穿插在這個有些陰暗的空間內(nèi)。
折好的紙頁就放在已經(jīng)擦得很干凈的桌面上,釉質(zhì)剝落斑駁的燈盞則壓在紙頁上。
一切都帶著一種陳舊的味道,安靜極了。
她的心,也在這一刻,安靜到了極點。
失敗,本來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所以她還算是鎮(zhèn)定,唯獨之前頭腦之中那一陣恐怖的疼痛,讓她感覺到了一種來自死亡的威脅。
當(dāng)日扶道山人曾以定魂釘保護她的魂魄,后來定魂釘被毀,便沒來得及補上新的,只帶了不少的丹藥備用。
現(xiàn)在這種傷害,卻是自內(nèi)而外的。
因為見愁是要凝練出魂珠,即便是有更強大的保護,也沒辦法阻止被保護的東西內(nèi)部起來的傷害。
只要她繼續(xù)失敗,這種傷害便會繼續(xù)。
三魂七魄不齊全,缺著四分的魂,三分的魄,所以受到傷害的時候會更不穩(wěn)定,導(dǎo)致傷害的程度會比完全的魂魄更嚴重。
實驗的機會當(dāng)然是沒有窮盡的,前提是她還沒死,并且在每一次實驗之前,都將自己的魂魄溫養(yǎng)好。
“沒點家底,不管是結(jié)丹還是化珠,都寸步難行啊……”
見愁思索著,不由得發(fā)出了這樣一聲感嘆。
也許,最幸運的,還是她乃崖山門下吧。
唇邊掛上了一抹微笑,不過有那么一點點發(fā)苦和無奈的味道。
見愁十指在她沉思的過程之中,已經(jīng)恢復(fù)得差不多了,她抬手拿了乾坤袋出來,取出了一枚養(yǎng)魂丹藥,便直接塞入了口中。
青藍色的丹丸,在口中化開,速度極快。
轉(zhuǎn)眼之間,藥力便化作了一股藍色的青藍色的溪流,在她全身之中繞行,而后目標明確地直奔腦海靈臺。
青藍色光芒,像是海水一樣,瞬間將她的魂魄包裹。
溫和,溫柔,溫暖。
像是嬰兒處于母親的懷抱一樣,有一種天然的安定。
顫抖的魂魄靈光,終于像是被什么安撫了一樣,漸漸趨于穩(wěn)定,安靜。
它們吸收著來自這一團青藍色光芒的力量,極力地想要壯大自身,雖然因為魂魄不不全,所以被放走的力量更多,可留存下來的那一丁點,也可聊作慰藉。
于是,見愁腦海深處那種刺痛,終于得到了緩解。
緊繃著的神經(jīng),終于松懈了下來。
見愁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氣,眨了眨眼。
模糊的,有重影的世界,頓時又變得清晰了起來。
從嘗試,到失敗,再到吞服丹藥,漸漸恢復(fù),前后根本沒有超過一刻……
短短的一刻之內(nèi),見愁卻感覺到了自己當(dāng)初煉體時候的痛苦。
只是當(dāng)時煉體,乃是身體血肉筋骨遭受折磨,如今卻是三魂七魄。
有時候,精神上的折磨讓人更難忍耐。
只是……
該繼續(xù)的,還得繼續(xù)。
咬了咬牙,見愁重新調(diào)整自己的心緒,回想了一下剛才出現(xiàn)的問題,卻始終不明白原因何在,干脆再次試驗起來。
……
可等待著她的,只是下一次失敗。
抽手,掐訣,結(jié)印,化珠,失敗。
一次,一次,又一次。
崩裂的手掌恢復(fù)了一次佑一次,瓶中的丹藥也漸漸見底……
然而,見愁還沒有放棄。
“唳——”
小屋外面,天際之上,長著翅膀的羅剎魅從高空略過,在昏黃的背景里劃過一道深藍色的長線,帶著極域獨有的雄壯與悲愴。
鬼門關(guān)前,無數(shù)的新鬼正排著隊,等著前方的鬼吏鬼差將自己接引入一個全新的地方。
鬼門關(guān)后,重重的黑霧,籠罩著無數(shù)的城池,籠罩著龐大的地府。
接引司門口,照舊人來人往。
似乎,不管是秦廣王殿的大判官崔玨的到來,還是宋帝王殿大判官倪老的到來,都沒能引起這里絲毫的變化。
可事實上,變化是存在的。
體會最深刻的人,便是大頭鬼小頭鬼無疑了。
甚至,那種恐怖的感覺,正在瘋狂擴大!
所有還沒出口的話,全數(shù)卡在了嗓子眼里。
小頭鬼覺得自己的喉嚨很癢,很想要咳嗽那么一兩聲,可偏偏不敢——
他怎么可能敢?
冷汗已經(jīng)在這一瞬間浸透了衣袍,小頭鬼那遮在長長下擺下面的兩條腿,甚至都控制不住地發(fā)起顫來。
張湯就坐在他面前,修長的手指,掐著泛黃紙頁的邊緣。
透明的指甲很干凈,也修剪得很圓潤,與這地府太多鬼吏不修邊幅的長長黑指甲,完全不同。
那兩道濃而長的眉,原本給人一種平淡的感覺。
可在他忽然停下說話,就這么直直看著名冊上這個名字的瞬間,這兩道眉便多了一種冷冽的煞氣。
小頭鬼遞上去的枉死城新鬼名冊,只有一頁,那一頁之上也只有一個名字,這一個名字也只有簡單的兩個字。
見,愁。
有些歪歪扭扭,似乎是個剛剛學(xué)寫字的孩童,甚是拙劣。
可就是這樣簡單的兩個字,卻在這么短短的一個剎那,在張湯的心中,掀起一片恐怖的驚濤駭浪!
見愁!
多久沒見過這個名字了?
還是在這樣了類似于卷宗的名冊之上。
那一瞬間,張湯無法自制地,想起了那些在他死前,還高高堆積在廷尉府的卷宗。
一卷壓著一卷,一卷裹著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