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入極域以來,她所見之種種風情世貌,無一不有別于十九洲。
器物,地貌,植被,甚至里面的修士……
幾乎找不出相同的。
這就好像一面相反的鏡子,截然相反的兩側,分列在大地的兩面。
可是,早在品字樓看見吞風石鑄造的法器之時,見愁就知道,這兩個世界之間,是有共同之處的——
吞風石。
黑風洞。
她還記得為了煉體,她從扶道山人處得知了黑風洞,于是前往。
一路歷盡艱險,才得黑風紋骨,并且機緣巧合之下,竟然領悟了“乘風”,從此以后,意念之所至,便能融于風中,徜徉遨游。
所以,對黑風洞,她的印象,實在太深刻了。
每一枚吞風石的模樣,里面獨特的風蝕軌跡和紋理,都鐫刻在她腦海之中,無法磨滅。
扶道山人說,十九洲有不少黑風洞,她去的只是其中一個;
她曾親自探尋黑風洞,卻從未聽說過誰下到了黑風洞最下方。
就連曲正風,也不過一千三百尺便止步。
當時她以為自己能超越曲正風,可只有當她真正邁出了那一步,才知道曲正風刻在石壁上那一句“止步于此”里面,含著怎樣的敬畏與不甘!
一步,撕裂魂魄!
一步,鴻溝天塹!
一千三百尺之后,就好似到了另一個世界,與外面有著極其明顯的分界!
難以逾越!
見愁至今都不知道,那后面到底是什么。
可在看見這滿地吞風石的瞬間,有一種可怕的猜測,在她腦海之中浮現(xiàn)出來。
身體瞬間緊繃,沖涌的魂力,也因為她混亂的心緒,滿身流淌,帶得她手中的兩把殺手锏,光華亂閃。
一時間,竟有一股駭人的氣勢,自她身上爆出!
陳廷硯等人本就被眼前的場景震驚,此刻見愁身上魂力的波動,更是來得猝不及防,眾人都嚇了一跳。
“見愁?”
見愁五指緊握,目光落在那密密麻麻的吞風石上,卻不曾離開:“我沒事。只是地圖所示,只怕天坑底部才是我們要找的通道。吞風石乃是風蝕之石,看這風蝕的方向,黑風應該從下面坑底而來。我想要下去看看,不過這里實在危險,我并不建議諸位隨我一起犯險……”
其他人也許也見過吞風石,但見愁相信,不會有人跟她一樣,清楚地領教過黑風的威力。
黑風洞中的風,是有“季節(jié)”的。
有的時候強,有的時候弱。
但他們眼下所出的這一個天坑,無疑便是一個巨大的“黑風洞”,只是洞口向上,并且形狀甚為寬廣。
她是駕馭著坤五都戰(zhàn)車的人,此時此刻,能極為清晰地感覺到,那一陣一陣的黑風,正從天坑那遙不可及的深處吹拂而來。
戰(zhàn)車兩側展開的鶴翅,借著龐大的陣法力量,將黑風分流。
所以,暫時還沒什么影響。
可見愁太清楚了,黑風每進一層,便要多一層的威力。
她對坤五都戰(zhàn)車有所了解,卻不知道極域的黑風到底是什么情況,更不知道坤五都戰(zhàn)車是不是能徹底它們阻擋在外。
也許,一個不小心,就會全軍覆滅。
見愁主張并肩作戰(zhàn),但這并不意味著,旁人要陪她犯險。
所以她說出了剛才的一番話,也注視著眾人,眼神之中是誠懇和堅定:因為,她面臨著一個巨大的希望……
更何況,小貂此刻蹲坐在她肩頭,竟然對周圍的一切都不感興趣,甚至也不跳下去撿吞風石了。
前面,應該會有什么“驚喜”存在。
不管如何,她總是要下去看看的。
她的態(tài)度,眾人已經(jīng)看在了眼中。
從一開始,見愁表現(xiàn)得便與其他參與鼎爭之人不一樣:修為雖低,戰(zhàn)力卻強得離譜;戰(zhàn)力雖高,卻偏偏不嗜殺。
她似乎懷著別樣的目的,在參加鼎爭。
這一刻,老嫗和顧玲,似乎有些猶豫,不過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鼎爭本就是命搏命,沒什么好退的。我們也好奇,下面會是什么?!?
“巧了,我也想看看?!标愅⒊幰搽[隱有些興奮起來,捏著扇子,帶著幾分笑意,竟回頭一問,“張湯,你呢?”
張湯無聲看了他一眼,也不搭理。
他兩手揣在袖中,老神在在模樣,只不咸不淡對見愁道:“那就走吧?!?
那就走吧。
這口氣還真是……
有那么一瞬間,見愁覺得自己是他馬車夫。
這一位廷尉大人,還真是一身官氣啊。
她忍不住笑了一聲,可心里絕不輕松,知道眾人做了決定,也就不再多說什么,直接一掌重新按在司南圓臺上。
魂力涌入,戰(zhàn)車重啟!
防護陣法,被見愁開到了最大,那虛虛懸浮在坤五都戰(zhàn)車兩側的鶴翅,也瞬間變成了深深的灰黑色!
“呼!”
迎面刮來的黑風,經(jīng)過戰(zhàn)車的前端,被流線形的鶴翅分割,暫時沒有對戰(zhàn)車形成太大的影響。
見愁控制著它,讓它與坑面保持著先前的距離,沒有絲毫的改變:一則方便應變,二則也好觀察下面的情況。
坤五都戰(zhàn)車,飛速地移動了起來。
龐大的車身,雪舟似的從坑面上空掠過,下方的情形,便盡收眼底。
隨著他們的行進,天坑斜面上的吞風石,越來越多,甚至已經(jīng)撲了滿地,重重疊疊,根本分不清有多厚。
有的甚至有整整十丈高,大得像是一堵墻!
但是在過了這一段之后,就好似攀越到了高峰,過了,開始走下坡。
吞風石開始變小,數(shù)量也開始變少。
留在坑面上的吞風石,漸漸只有尺余,但其上風蝕的軌跡,已經(jīng)越見精致,越見完美,好似老天完美的造物!
甚至,一眼看過去的時候,還有幾塊吞風石隱約發(fā)出了一點銀光。
黑銀一般的吞風石!
坤五都戰(zhàn)車上的幾個人,一時都覺得心底有些發(fā)顫。
誰也沒見過這種狀態(tài)下的吞風石,更無法判斷這到底是什么品級,但他們都清楚一點??!
貴!
天知道這東西能值多少玄玉!
只可惜,他們也不能下去拿。
到了這個地方,下面吹襲而來的黑風,已經(jīng)到達了一種恐怖的程度。
甚至,肉眼可見。
每一道風,都劃過了一道冰藍的細線,從遠處撲過來,穿梭在空氣中,然后撞上坤五都戰(zhàn)車的防護陣法。
恐怖的冰冷,夾雜著刀鋒一般的冷厲!
即便是兩道鶴翅已經(jīng)打開到極限,都無法完全阻擋這種感覺。
眾人站在坤五都戰(zhàn)車之內(nèi),明明被陣法防護著,卻好似被那些如刀的風刃切臉上,有一種發(fā)自心魂的震顫。
自落到見愁手中便幾乎沒減速過的戰(zhàn)車,這時候也終于被迫降低了速度。
陣法不斷地燃燒著魂力,與風刃對抗。
鶴翅則竭力分流大風,保證坤五都戰(zhàn)車的行駛。
見愁已經(jīng)感覺到了一絲絲的吃力,但內(nèi)心也無比的慶幸: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黑風的威力。坤五都戰(zhàn)車,到底也是至寶一件,在這樣強度的風刃之下,竟然還能保持前進,已經(jīng)是意想不到的驚喜了。
所以,盡管眾人的神經(jīng),都因為坤五都戰(zhàn)車的前進速度而緊繃。
可到了見愁這里,卻是終于打心底里松了一口氣。
她站在最前方,眨眼已經(jīng)看不到半塊吞風石了。
坑面上留下了光滑的風蝕痕跡,但除此之外,什么也沒有,連碎屑也沒有!
到了,快到了!
在看見這一切的瞬間,見愁心里就已經(jīng)有了清晰的預感。
“嗚嗚……”
蹲坐在見愁肩頭的小貂,更是將帝江骨玉朝自己嘴里一塞,竟然眨眼就把它藏進了牙縫里。
它兩只毛茸茸的小爪子伸出來,隱約間,竟有幾點鋒銳的利光,在那一片柔軟的肉墊之中閃過。
深黑色的大坑,竟?jié)u漸有迷霧籠罩上來。
正前方,也是正下方,全部被籠罩在了一片看不清的朦朧之中,好似有什么東西,暗暗地蟄伏。
坤五都戰(zhàn)車的速度,再次放緩了一截。
大約又往前進了有三十尺,濃霧之中,便出現(xiàn)了一道深紅的光,它照在這重重的迷霧之中,竟然暈染出了一個巨大的圓圈!
見愁等人站在戰(zhàn)車之上望去,竟然已經(jīng)能看見這個圓圈完整的全貌。
就好似一個圓環(huán),被安放在了這天坑的底部!
單單看這紅色光環(huán)的大小,見愁便知道:他們應該已經(jīng)接近坑底了!
下意識地,她就要徹底壓下坤五都戰(zhàn)車的速度,先在這個圈子外面觀察一番。
誰想到,也就是在她腦海里這個念頭閃過的剎那,先前一直蹲在她肩頭沒有什么動作的小貂,竟一下興奮起來!
血盆大口,再次張開!
“嗷吼!”
一聲嘹亮的嘶吼!
滾滾的聲浪,攜裹著近乎爆炸的妖力,向前方那濃重的迷霧,清掃而出!
狂風吹卷!
布滿整個天坑的迷霧,竟瞬間被掃蕩干凈!
眨眼間,迷霧消失了。
先前還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天坑,終于在此刻露出了它的真容——
光滑的斜面,如同工匠精心打磨。
頭頂?shù)奶旃鉀]有了迷霧的阻擋,毫無阻礙地投射了下來,四散折射,像是面粗糙的鏡子。
整個坑底,仿如一只漏斗。
一只巨大的漏斗!
即便見愁他們已經(jīng)來到了底部,可他們、連帶著整架坤五都戰(zhàn)車,與這“漏斗”相比,都只如螻蟻!
更為可怖的是……
這漏斗的底部,竟然蹲踞著一只龐然大物!
一座呼吸的小山!
其狀如牛,通體灰色,卻沒有一只牛角。
它足足有四十余丈高,見愁他們站在戰(zhàn)車之上,竟也只能平視它的眼皮。
它就盤踞在天坑的底部,兩只碩大的眼睛閉著,似乎陷入了沉睡。
但睡夢呼吸之間,竟有兩道地力陰華,被它沉重的呼吸硬生生地從地底扯出,吸入鼻間。
噴吐出來的時候,地力陰華便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