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他好歹也修煉了十多個甲子了。
“你好自為之吧?!?
這一時,曲正風(fēng)已經(jīng)懶得再與見愁多費口舌,寬大的袖袍一拂,便直接大步從見愁身畔邁過,竟是要走。
見愁只覺得他身份雖變了,但這令人莫名其妙也難以揣測的心緒與作風(fēng),倒是一成不變。
崖山,崖山……
開口是崖山,閉口也是崖山。
人的確是叛出了,可心呢?
見愁凝望著他的背影,只覺若非這一身玄黑長袍上織著的金色繡紋,他整個人恐怕已經(jīng)與這夜色融為了一體。
思量片刻,她還是開了口。
“當(dāng)初探青峰庵隱界,我在里面遇到一位朋友,托我給你帶個話兒?!?
曲正風(fēng)腳步一停。
見愁便淡淡續(xù)道:“鯉君說,請你不要忘了與他之間的約定?!?
約定……
當(dāng)初與昆吾那新輩天驕謝不臣同探青峰庵隱界的情形,又一幕一幕地浮現(xiàn)在了眼前,自然也有那蓮池中,紅蓮下的鯉君。
曲正風(fēng)閉了閉眼,慢慢點了點頭:“知道了?!?
就這么簡單的一聲“知道了”。
天知道見愁心里其實也很好奇的,到底是個怎樣的約定?須知,曲正風(fēng)先去探了青峰庵隱界,回了十九洲之后,便叛出崖山直接盜走崖山巨劍屠戮剪燭派。
人人都傳,《九曲河圖》就是在這個時候,被他搶到了手中。
這些事情之間,會否存在什么關(guān)聯(lián)?
見愁有心想問,卻又知道曲正風(fēng)必定不會回答,于是只嘆了一聲,改問了另一個問題:“請恕見愁冒昧相詢,不知昨日夜航船那邊,是何光景?”
昨天鬧出那么大的動靜,明日星海都傳遍了。
奈何其威勢太恐怖,尋常人連那個地方都無法靠近。見愁是知道地牢之中有什么貓膩的,所以對那邊發(fā)生的事情也格外在意。
只不過,這話落入曲正風(fēng)的耳中,便忽然沾染了幾分不尋常的味道。
夜航船,大殿,地牢,那擁有可怖力量的存在。
還有……
那一只蜉蝣大妖。
舉手投足間,便是毀天滅地的地方。
他現(xiàn)在還記得,在最后那千鈞一發(fā)的一刻,對方忽然收了手,仿佛認(rèn)出了他來,然后說了很突兀的一句話——
“原來是你。我有一相托,想勞閣下轉(zhuǎn)達(dá)……”
姓傅,名朝生。
曲正風(fēng)其實一直沒有忘記對方想勞他轉(zhuǎn)達(dá)的這一句話,也沒有忘記這件事,只是并不想轉(zhuǎn)達(dá)罷了。
他沉默半晌,只回了見愁一句:“不知道?!?
說罷,竟是再沒有停留片刻,直接上了一旁長廊,很快便徹底消失在重疊的屋舍之間。
見愁不過是問上一句,本以為就算如今形同陌路了,對這等十分有探討價值的消息,曲正風(fēng)也該說上那么一星半點兒。
可誰想到,他居然如此敷衍!
不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是這星海里面,唯一一個進(jìn)入了夜航船老巢,也看到那邊發(fā)生了什么的人。
“真是奇了怪了……”
是自己得罪他太狠了嗎?見愁不禁懷疑起來。
算算時辰,這會兒白寅有再多的事情也該回來了。
她搖了搖頭,雖然覺得此事令人費解,但也沒有太放在心上。畢竟此事不小,崖山那邊也應(yīng)該有所察覺,待回去了再論也不遲。
想著,她便調(diào)轉(zhuǎn)了腳步,要向自己院落中走去。
前面挨著小徑就是一道白墻,黑暗里隱約看得見蔥蘢的花木影子,隱隱竟有一陣桂子香氣傳來,是一株頗有些年頭的高大桂樹長在墻邊。
見愁聞見香息,方欲探去源頭,頭頂斜上方便忽然傳來了一聲笑。
“我便猜到,故友這一位大師兄,心思莫測,怕不很愿替我傳話。而今來看,果真料中。這一趟,算是來對了?!?
這聲音?
見愁心里一驚,一時只覺得自己是聽錯了,半是訝異半是驚疑地抬頭來看,便一下看到了丈高墻頭上,那一抹淺青的身影。
蒼白的膚色,這明日星海沒有星月的夜里,格外地扎眼。
青綠色的舊袍上面,陳舊古拙的圖案爬滿,像是沾滿了灰塵一般,卻偏偏又給人一種難以喻的玄奧之感。
人是半帶著懶散,盤膝坐在那墻頭,身子卻被前面枝椏繁茂的桂樹擋了一半。
此刻,他正伸了一只手,攀了身前一小枝桂子,在眼前細(xì)看。另一只手那修長的手指上,卻勾著一只不知哪里來的小魚干。
黑黑的,干癟得很,才兩寸長。
看著像條熏過的咸魚。
這一瞬間,看著他的模樣與姿態(tài),見愁竟說不出一句話來:她記得,當(dāng)初她離開極域的時候,他還留在極域,似乎還要查什么事??涩F(xiàn)在……
對見愁而,中間飄在亂流里的六十年,其實就是一場睡夢。
所以對歲月的流逝,她并不敏感,以至于見著此人,還有些恍惚。
傅朝生卻笑了起來,一雙藏滿濃霧的眼眸,似要攬盡天上星河,只平平靜靜地開口道:“一隱六十年,自極域至十九洲,宇宙雙目尋遍,亦未能得故友蹤跡。如今得見無恙,我心……”
后面的兩個字,卻是忽然不知怎么,便說不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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