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愁的眉頭慢慢地皺了起來,在猜這個層面上的事情,扶道山人他們心里應(yīng)該有數(shù)。只是這雷信如今困在雪域,卻是暫時沒有辦法送出去了。
“若雷信中所是真,只怕才是真正的‘大劫’將至。看來,雪域這里,不該再盤桓太久了。”
“故友打算盡快離開嗎?”
傅朝生問了一句。
見愁點頭:“原本只當新密與極域之間有什么動作,但如今橫插一腳的這一位,卻不是什么簡單的存在,只怕比所有人想象的還要棘手很多。雪域這邊,過兩日能走便走。你呢,來雪域這一段時間,可已經(jīng)得償所愿,解了心頭之惑?”
解惑?
傅朝生也說不清到底是解了,還是沒解。
他想起那一夜在圣湖看見的那一雙眼,也想起了這世間規(guī)則構(gòu)筑下無數(shù)奇妙的存在,那一雙隱約著妖邪之氣的眸底,卻是第一次出現(xiàn)了一種近乎空茫的迷惘。
“舊惑未解,新疑又生?!?
他似乎斟酌了片刻,才用這八個字,總結(jié)了一下自己目前的狀態(tài),而后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看向了見愁。
“那個大尊少棘,我總覺得,我與他,該是同一種存在,來自同一個地方……”
“……”
同一種存在,來自同一個地方!
這一瞬間,見愁終于還是愣住了,抬眸與他對視的時候,便看清了他眸底那些有如天際風云一般變幻著的光華,一時竟給人一種無常之感。
他所說的這一句話,分明很好理解。
可落在她的耳中,卻與舊有的所知出現(xiàn)了重重的矛盾,甚至根本拉不到一塊兒去。皺起的眉頭,沒有松開,反而越來越緊。
見愁猶豫了一下,才問:“你確定嗎?”
“不確定……”
但其實那種感覺,再明顯不過。
明日星海遇到的時候,尚且還有些隱約;可到了雪域,大約是因為對方身上的變化,他的那種感覺,便強烈了起來。
可傅朝生自己比誰都清楚——
他是一只蜉蝣,天地間朝生暮死、在這六道輪回的規(guī)則之下活不過一日的蜉蝣。在他之前,整個蜉蝣一族的記憶里,都未任何一只蜉蝣能得道。
整個一族的愿力,聚集在身,才成就了今天的他。
有關(guān)于他的來歷,他清楚極了,見愁也再明白不過。
所以,在出現(xiàn)那種感知的時候,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隱隱約約之間,竟覺得除卻六道輪回之外,又有一個巨大的謎團擺在了自己的面前。
“至于輪回之道,倒是小有所獲。”
傅朝生微微垂了垂眼眸,微微地笑了一笑,并沒有在先前的話題上停留太久。因為連他都思考不清的問題,也沒有必要讓他這一位唯一的故友也為此煩惱。
“極域秦廣王,既不是魂鬼修也不是精怪,而是六道輪回規(guī)則的化身。因他化生,自生意識,所以才有十一甲子前的陰陽界戰(zhàn)?!?
“若殺他,毀其化生之生,打滅意志,便可令其重新成為‘規(guī)則’?!?
“只可惜,蜉蝣一族朝生暮死之規(guī)則,在他化生之前,便已經(jīng)存在。”
有關(guān)于秦廣王的來歷,見愁也是知道的。
只是她沒有想到,即便如此,也無法改寫蜉蝣一族的命運,一時之間,便沉默了良久,不知道應(yīng)該說什么。
還好傅朝生自己反倒沒有太大的感觸,甚至……
自極域之行開始,他便開始思考著一個以前從未思考過的問題:他的存在,到底算是什么?
聞見愁之道而生,于是有了“朝生”為名,普天之下只認她一個朋友;
集蜉蝣一族愿力所化,于是能得道不死,漫漫此生只追尋重建輪回,改寫蜉蝣一族朝生暮死之命。
可除此之外,他還有什么?
他的整個存在,都只因為蜉蝣一族的“大愿”。
如果有一日,輪回的規(guī)則終被改寫,蜉蝣一族不再朝生暮死。那么,這樣的“大愿”,還會存在嗎?
那么——
他,還會存在嗎?
所以有那么一瞬間,他竟然覺得暫時還未找到破解之法,或許不是什么壞事。
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間。
從化生的那一刻起,他其實便已經(jīng)知道,這是他無法擺脫的“宿命”。
窗外的月光,透過那一層雪白的窗紙,透進來些許。
傅朝生抬眸這么望了一眼,那光進到他眼底,一時便讓他想起了當初登天島的小石潭邊,也是這樣的光線,這樣的幽靜。
盡管一個是黎明將盡,一個是曉月方出。
“萬類本平等,輪回卻不公。”
他淡淡地笑了一笑,說出此話的時候,那妖邪之氣便漫散了滿眼,再沒有任何的遮掩,全然呈現(xiàn)給了見愁。
“若有一日,能重建輪回……”
“會有那一天的?!?
他的聲音漸漸消無,見愁便代替了他,自動將他這一句話續(xù)上。
“雪域新密不安分,又借神祇少棘之力,更不用說還有極域八方閻殿,十大鬼族,種種謀劃。只怕一場席卷十九洲的大戰(zhàn)已在眼前,生死存亡,所有修士都不會坐以待斃。屆時若能毀滅秦廣王,或許也能找到改寫輪回規(guī)則的方法?!?
雖然,她覺得“輪回”兩個字,其實沒有什么意思。
大約是受到極域枉死城中那一位舊宅主人輪回九世之事的影響,旁人提到輪回時,她總在思考,人最重要的,是那不變的魂魄,還是那一世一世的記憶?
轉(zhuǎn)生池會洗去一個人的過往,那么再投生的那個人,還是原來的人嗎?
這個答案,見愁并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旁人怎么想,但好像整個修界對此都很在意。只是落到她自己的身上,卻不很想去探究自己的前世,更不好奇所謂的來世。
那與現(xiàn)在的她,似乎沒有什么關(guān)系。
此刻她心中的想法,傅朝生并不知曉。
他所要改變的部分,也并不與見愁心中不解的這個部分重疊。他方才話沒說完,可剩下的話,其實只是想說:
他不僅想改變山河日月,連宇宙洪荒的規(guī)則,都不愿放過。
只是沒有說出口,也不必說出口。
傅朝生望著她,聽著她的話,便慢慢地點了點頭:“若能如此,自然最好不過。”
“可惜,若真有這么一日,只怕便是整個十九洲生靈涂炭之時。屆時,不知道你……”見愁似乎想要問什么,可猶豫了片刻,忽然沒有問出口。
但傅朝生卻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
眼前這一位故友,他因她而生,名為她起,睜眼看了這世界多久,便與她相識了多久。她也明知道他乃是天地大妖,卻從未對旁人吐露過他的存在。
若問這浩瀚的天地間,他只能信任一人。
那么,除了她,再不會有旁人。
所以此刻,他望著她,唇角勾起,是一點淺淡隱約的笑意,發(fā)自真心:“若真有那么一日,故友覺得我該在,我便會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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