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沒有。

數(shù)百年來，一直困頓于有界；數(shù)百年來，一直寸步難進；數(shù)百年過去了，他還是密宗的寶印法王，觸摸不到上墟仙界那一道虛幻的大門！

如何能甘心？

如何能認命？

天道不公，規(guī)則不公，那便該讓此方宇宙原本的主宰重掌一切，消滅這無眼的天道，消滅這愚昧的世人，消滅一切敢于阻攔他的存在！

不管，是世人，還是天道，又或者是這高高在上注視著他、卻從不垂憫于他的佛主！

成百上千道黑氣，從陣法緊貼的地底爬出，就像是從人心最陰暗處爬出，一點一點凝聚在他的眉心，形狀也越來越清晰。

竟然是一直詭異的黑眼！

沒有光華，沒有神采，似是半點生機都沒有的死物，卻又好像是連通著另一方誰也無法窺探的虛無空間，浩瀚廣闊。這黑眼的主人便在這空間中，透過寶印法王的眉心，窺看著荒誕的此方世界……

日越升越高，卻始終照不亮圣殿這一片深沉的黑暗，冰冷的天光也無法融化這高原上亙古的冰雪，只為這一片靜默又喧囂的雪域，添上一抹奇異的慘白。

圣山之側(cè)的山腳下，央金將一枚法螺遞給了見愁：“想必你已經(jīng)猜出來了，此物乃是圣殿通用的圣物，且與密宗關(guān)系緊密，并不能以排除之法探測出是誰持有此物，所以見愁小友一會兒潛入之時只要持有此物，便不會被圣殿的防護陣法察覺?！?

見愁伸手接了過來，試了試。

原來這一枚法螺乃是無主之物，也不能滴血認主，只要注入靈力便可催動起來，自動散發(fā)出一圈柔軟的光芒。

她心念一動，光芒便忽然消失了，只有那屬于法螺的氣息，還漂浮在虛空中。

先前央金以此物庇護他們前行，散發(fā)出光芒來，乃是為了讓他們清楚地知道法螺光芒所籠罩的范圍，事實上在使用的時候，只需要散發(fā)出足夠的氣息便可以了，有法光反而礙事。

此刻他們是在山腳下一片密林間，這里冰冷，且人跡罕至，既看不見一個信眾，也看不見任何一名僧人，甚至連蛇蟲鼠蟻也看不見。

一個白天已經(jīng)過去，他們的計劃也商討出來了。

找到圣子，是這一戰(zhàn)制勝的關(guān)鍵，但如果不成功，壇城之中這一座恐怖的陣法他們依舊要想辦法摧毀，而摧毀的關(guān)鍵，便在圣殿之中。

依據(jù)見愁對陣法的了解，每一座陣法應(yīng)該都有陣眼，想也知道新密的人不會那么愚蠢，將陣眼設(shè)置在誰都能進去的壇城之中，所以勢必是設(shè)在了圣山之上，而且看陣型的擺布，應(yīng)該就設(shè)在圣殿中心圣者殿的位置。

其作用主要有二。

第一是祭獻，主要是將聚集來的力量祭獻給某一存在，可現(xiàn)在還不知到底是哪一存在；第二是開啟，據(jù)央金所，圣者殿以前便是將密宗僧人送去極域輪回歷練的地方，在輪回中獲取感悟與力量，陣眼設(shè)在圣者殿，必定是要借祭獻之力開啟陰陽兩界之門。

不管新密設(shè)置此陣，到底是為了祭獻，還是為了開啟，對他們來說都不算是一個好消息。

要戰(zhàn)，而且要立刻戰(zhàn)。

再遲一點，天知道會發(fā)生什么。

所以在商議完畢之后，眾人便已經(jīng)以最快的速度在隱秘處建造了傳送陣，又仔細查探了圣山周圍的情況，確定沒有更多的異狀之后，才重新聚集到了此處。

他們最終定下的計劃，說簡單也簡單，說驚悚也驚悚。

見愁既然知道如何讓圣湖里的神明顯靈，自然便該由她再一次潛入圣殿，到圣湖喚醒神明，而后求得圣子的蹤跡。

一旦圣子現(xiàn)身，便可奪走新密這場圣祭的力量。

因為原本虔誠吟誦之人并不知他們在為什么存在吟誦，其力量也是無主之力，沒有方向?？墒プ由頌榘偈婪鹱?，在雪域數(shù)千年的傳說中永生不死，幾乎每一個人內(nèi)心深處都有他的影子，只要他能出現(xiàn)在所有人的眼前，信仰香火之力，立刻便會因為心底的虔誠而轉(zhuǎn)向。

屆時，如此磅礴的力量，便是持有后土印的寶印法王也不可能有本事控制。再要滅除新密，自然易如反掌。

“只是為防萬一，也該留下兩手準(zhǔn)備?！鼻L(fēng)與眾人相對而坐，看了正在把玩法螺的見愁一眼，道，“孤軍深入乃是大忌，事情順利，喚出那一位神秘的圣子，自然好說。可若是不成呢？”

“不成，我自然會退?！?

雖然她心里覺得，這件事不可能不成，只因為早在八十多年前，就已經(jīng)有人向她預(yù)了如今將要發(fā)生的事情。但這種事畢竟不能拿出來說，誰也不知道變數(shù)如何，所以她只對神色凝重的眾人笑了笑。

“事關(guān)存亡，一舉一動都馬虎不得。一旦得見圣子，我會以傳訊靈珠向諸位通報消息，傳送陣開啟也需要時間，且一定需要人留在此處照看，以防萬一，所以就勞煩雪浪禪師與劍皇陛下了。至于圣殿之中……”

說到這里時，她神情忽然變得古怪了幾分，目光落在央金的身上，然后又落在了了空的身上。

這一瞬家，了空莫名背后一寒。

“見、見愁師姐，怎么忽然這樣看小僧？”

“只是又想起了一個聲東擊西的法子罷了。”見愁笑瞇瞇的，一點也看不出大戰(zhàn)之前凝重的壓力，“劍皇陛下方才說得很對，我一個人孤軍深入，前往圣殿，實在是有些危險了，一旦被發(fā)現(xiàn)后果不堪設(shè)想?？扇羰橇碛腥嗽趧e的地方吸引新密的注意，甚至與我同時發(fā)難，在圣殿中破壞他們的陣法，應(yīng)該會安全許多。”

“??？”

了空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聰明腦袋，聽見愁說完這一通，根本還沒轉(zhuǎn)過彎來，眨了眨眼，有些怔愣，好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

“師姐你，你不會是想讓小僧去吧！”

“對，就是你?！?

見愁那一張淡秀的臉上難得浮出了幾分促狹的笑意，在這陰霾的天空下，顯出一種非同尋常的明艷。

“你與央金前輩，兵分兩路，分別從圣山的左右兩側(cè)悄悄摸上去，一直摸到陣眼所在的圣者殿就可以動手了?？床欢嚪ú灰o，殺人總會吧？”

“殺、殺人，這個小僧不會……”

了空一聽“殺”字，臉都白了幾分，連連搖首。

見愁頓時無，改口道：“那打人總會了吧？”

“這個倒是會?！钡丝辙D(zhuǎn)念一想，又回到了先前的問題上，“可是見愁師姐，小僧修為微末……”

“沒事，你去就很妥。”

見愁是半點也不擔(dān)心，看見了空這緊張又局促的模樣，忍不住笑出來。

雪浪禪師也跟著一笑。

只有央金與曲正風(fēng)，往日畢竟與了空沒什么接觸，對了空的力量一無所知，有些不解和茫然。

但見愁與雪浪禪師都沒有解釋的意思。

天邊的落日，很快沉進了西面，在離開明日星海的第三天的子夜，他們終于開始了最實質(zhì)的行動。

見愁去圣湖，尋找圣子；

雪浪禪師與曲正風(fēng)駐留原地，等待訊息開啟傳送，同時是這一戰(zhàn)真正的后手；

央金與了空則潛入?yún)f(xié)助，分散見愁的壓力。

五個人各有職責(zé)，清晰無比。

在佩著法螺，再一次悄然踏上圣山的時候，見愁以為自己會很緊張，因為將要面臨的是一場未知生死的戰(zhàn)役，而她并沒有絕對能獲勝的把握，可事實上，這一刻她內(nèi)心竟無比平靜。

藍翠雀在夜里綻放，像是展翅欲起的飛鳥。

她彎下腰來，采了一束，不是要投身入一場必將點燃整個十九洲的鏖戰(zhàn)，而是要去赴一場經(jīng)年的約定，見一位讓她好奇了八十一年卻始終陌生的“摯交”。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