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受傷。
年紀(jì)輕輕就已經(jīng)擁有元嬰境的修為,且秉承著崖山一貫的傳統(tǒng),拔劍無悔,倔強(qiáng)好戰(zhàn)。
在這戰(zhàn)場上沖鋒,他就像是一把刀。
刁鉆而強(qiáng)悍,機(jī)警而驍勇,一腔少年滾沸的熱血,戰(zhàn)斗起來仿佛不知疲倦為何物,不知后退為何物……
然而在這一刻,在看見城墻上又一次出現(xiàn)了那些身影的瞬間,方小邪誒終于還是退了一步。
踉蹌……
他再也忍不住了,提著那染血的劍,雙眼發(fā)紅,哭了出來。.166xs.
在他身旁,是其他的崖山修士。
沒有人責(zé)斥這慣來好戰(zhàn)的少年于此刻表現(xiàn)出的懦弱,因為那種痛苦,他們無不感同身受,甚至更為強(qiáng)烈!
這世間,又有什么折磨,能比得過讓他們親手?jǐn)貧⑽羧胀T的亡魂呢?
站在城墻上那幾道身影,都透著親切的熟悉。
“他們”看起來,實在與活人無異,與修士無異,甚至與站在他們身邊的同門無異!
甚至還帶著平淡的笑容……
不少人都跟著紅了眼眶,手中的劍,沉得快要抬不起來。
誰能知曉他們的痛苦?
在攻打卯城這連日來的戰(zhàn)役中,同樣的情況,他們已經(jīng)面臨過數(shù)次!
崖山事,崖山了。
崖山的舊魂,自有崖山門下來斬殺。
然而縱使在堅硬、在冰冷的鐵石心腸,在這一次又一次的舉劍相向后,又如何能避免千瘡百孔?
他們有血有肉,都是凡人而已。
連方小邪這樣入門極晚的,都在又一次看見城墻上這些魂傀時崩潰,他們又能好到哪里去?
戰(zhàn)場上,是燒灼的烈風(fēng)。
魂力伴隨鮮血拋灑。
殘酷的戰(zhàn)斗中,并沒有幾個人能有閑暇注意到這座城門前的痛苦與掙扎,磅礴的靈力在城池的上空匯聚,即將發(fā)動最后的進(jìn)攻……
方小邪不想哭。
他抬起衣袖,用力地擦著臉上的淚水,想要重新攥緊劍,如往日一般仗劍戰(zhàn)斗。
可又如何能忍?。?
到底還是個小孩子罷了。
曲正風(fēng)站在后面看著,終于還是將自己的手掌伸了出去,因常年練劍而長有薄繭的掌心,輕輕地搭在了方小邪的肩膀上。
然后微一用力,便將人提了回來。
方小邪紅著眼,轉(zhuǎn)頭看他。
可他卻沒看方小邪一眼,只是目視著前方,從他身旁走了過去,淡淡道:“你這樣,可當(dāng)不了崖山的大師兄……”
玄黑織金的長袍,厚重極了,也壓抑極了。
曲正風(fēng)越眾而出,只留給眾人一道沉穩(wěn)的背影,寬闊的兩肩仿佛還是往昔一般可靠。
為身后的人……
擋住風(fēng),擋住雨,擋住那些所有本不該有卻偏偏出現(xiàn)的傷痛。
恍惚間,好像又是昔日崖山的大師兄……
可只有曲正風(fēng)自己知道——
他也不過一介懦夫。
沒有選擇與見愁一道重新潛入極域,而選擇與所有人一道正面作戰(zhàn),不過因為“不敢”二字罷了。
此時此地,是他站在了方小邪的面前,代替了他來面對。
可這一點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此時彼地,真正直面最血腥、最殘酷之人,并不是他……
他曾頗不滿意的那名“小師妹”,終于還是肩負(fù)起了本不該屬于她的責(zé)任,像一位真正的“大師姐”一樣,站到整個崖山所有人的前面,為他們擋去風(fēng)雨……
殺。
一個字。
戰(zhàn)。
一個字。
可無論“殺”還是“戰(zhàn)”,聽起來簡短,卻好像永無止境,連天幕都被染成暗紅。
黃泉水一如九頭江水,在極域的荒原上奔流不息,淌向黑暗的深處。
船,終于停下。
所有的鬼修都走了下來,站在岸邊的棧道上,只有見愁還立在船尾。
傅朝生向她走了過去,本想要提醒她該下船了,可注視著她此刻的神情,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見愁卻察覺到了。
她慢慢從那一片深重的黑暗中撤回目光,看向他,道:“知道了?!?
然后她從船上走了下來。
傅朝生于是又想起鯤那一句“看不懂”,他跟在她后面,走在她身畔,明知不合時宜,卻還是問出了口。
“是吃了那顆心,便會生出情嗎?”
“……”
見愁腳步頓住,慢慢轉(zhuǎn)過眼眸來看他。
許是這一路行船之所見,讓她眉間多了幾分壓抑的沉凝,更添上一點心不在焉的恍惚,所以連聲音都有點飄忽。
但答案卻是否定。
“不是情。”
傅朝生看她。
她卻已淡漠地垂眸,重新邁開了腳步:“是欲。”
不是情,是欲。
只是有時候,這二者往往難分。
誰也不知道,在有了“欲”后,跟著生出來的,會是什么。
帶著血腥味的風(fēng)吹拂著傅朝生藏藍(lán)的衣袍而過。
河灣里,已經(jīng)沒有半根枯骨。
河岸上卻立了一座白骨砌成的義莊,一片恐怖的黑色瘴氣將其籠罩在內(nèi),也遮掩了莊內(nèi)那一口又一口的暗紅血棺,陰森邪寒,數(shù)之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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