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祂本事強(qiáng)于我,自然能感應(yīng)?!备党鷵u了搖頭,“自來是強(qiáng)者能感知弱者。我既能感應(yīng)祂,便是我強(qiáng)于祂。且你們?nèi)擞?,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逆天地之?guī)則而生,自有例外于天地之能。凡妖血所覆,便是在此覆滅天道,天道也不能察。更何況,此界有其極限,祂與我之力,皆遠(yuǎn)超此界修士,但所能用者,不過三四?!?
“不過三四?”
見愁向來不問傅朝生到底擁有何等的實力,只覺他雖受限于蜉蝣一族朝生暮死的規(guī)則,能力在一天之中有幾重變化,可依舊遠(yuǎn)超大部分修士,便是在昆吾橫虛真人面前亦無有所懼。
眼下,卻是第一次聽他提起自己的本事。
于是生出幾分好奇:“你此界極限,何解?”
“故友應(yīng)知,十九洲、極域、人間孤島、東西二海,皆在星辰之中,謂之‘此界’,名曰‘元始’。此界為凡人之界,修士之界,乃是‘俗界’。舉凡修士之力與道,達(dá)到某一程度,便會超越此界所能承受力量之極限,為天地規(guī)則接引,飛升上界,又謂‘上墟仙界’?!?
“世間存在,若在此界,力量皆不能越過極限。”
“所以下界修士飛升上界后,往往不能回返。而這元始之星,便更為特殊……”
說到這里的時候,傅朝生頓了頓,似乎是在回想思索什么,只道:“鯤說,此界設(shè)有元始天罰,謂之‘元始劫罰’,乃是人祖盤古大尊所特設(shè)之罰。凡有越此界極限之力出現(xiàn),‘元始劫罰’便會降與持有越界之力者,摧毀其身?!?
元始劫罰……
一界有一界力量的極限,理解起來十分容易,稍加推測也能猜出,但這所謂的“元始劫罰”,卻有些令人費解。
他界無,此界有。
那此界,到底是有什么特殊之處,才能有這特殊的庇佑?
見愁看了他腰間所懸那魚形玉佩一眼,慢慢地皺了眉,顯然覺得有幾分蹊蹺。
魚形玉佩靜止不動,鯤顯然沒有開口的意思。
傅朝生便道:“傳是如此傳,但似乎至今未曾發(fā)生。我與少棘交手時,正值其虛弱之際,所以力量并未逾越此界極限,亦不能證此真假了?!?
說到底,就是古老的傳說罷了。
對尋常人而,其實并不需要忌憚;只是傅朝生到底不同,修為太高,所以反而需要顧忌。
表面上看起來,這絕非好事。
但眼下這極域之中,也許潛藏著他們此戰(zhàn)最大的對手,傅朝生需要忌憚的,對方必然也該忌憚,則實力大致便有所限制。
于修士而,十分有利。
見愁想通了這其中的關(guān)竅,便道一聲“也算好事”,接著又沉默下來。
此時此地,實在沒有什么談話的心情。
但傅朝生卻覺得不自在。
明明往日去找見愁借宙目,泛舟江上,相對不,也不覺得有什么,可此刻站在她身邊,卻覺得總要說點什么話才合適。
也不知是不是察覺了他此刻的感覺,在良久的沉默后,見愁終還是嘆了一聲,慢慢道:“我并無大礙,只是有時候,確覺人不如妖?!?
傅朝生看她。
她卻面色平靜,續(xù)道:“若無情無感無所覺,則無煩無惱無所痛。我明知昔日并今日之見非我崖山門下,不過八方閻殿以險惡之用心所拼湊之泥塑幻影,本該心不驚、情不瀾???*凡胎,不能免于庸人之俗。心為之驚,情為之瀾,甚至生出諸般仇恨殺戮之意。如此,倒是讓朝生道友,為我擔(dān)心了?!?
擔(dān)心?
傅朝生將這兩字默念了一遍,只覺費解,想起自己先前的好奇與困惑來,便問:“方才,故友所感,是痛苦嗎?”
痛苦。
這樣一句話,還真是只有傅朝生能問出來的。
見愁收回了自己飄忽的目光,閉上了眼,道:“算是吧。凡人在世,有七情六欲。求諸七情六欲,便有千痛百苦。有情,則痛苦不能免。所以每每困厄時思之,謝不臣所修之道,未必沒有道理。無情,便無痛苦?!?
“情,我先前問故友,我吞了那心,是否有了‘情’,故友卻說不是。我無情,有的只是‘欲’?!备党Щ螅斑@二者間如何區(qū)別?故友說我有‘欲’,該當(dāng)何解?”
睜開眼來,天空是濃稠的黑暗。
見愁凝視了半晌,頓了片刻,才回道:“情與欲向來難分,設(shè)若強(qiáng)分,則情為人心之牽掛,欲為人身之羈絆。一者深種念中,一者浮在軀殼。凡有所感皆是情,凡有所求皆是欲。你想逆轉(zhuǎn)輪回,改蜉蝣一族朝生暮死之命,是欲;當(dāng)日你感我親近,身有變化而難由己,亦是欲?!?
那這么說,他當(dāng)真無情,只有所欲。
故友自是有情的。
只是……
傅朝生也坐到了她身旁來,這一刻竟像極了當(dāng)年登天島上初見時,不過迷茫的那個成了他而已:“故友也有‘欲’嗎?”
“……”
見愁轉(zhuǎn)過眼眸來,凝視了他半晌,之后才奇怪地笑了一聲,坦然回答。
“自然也有?!?
傅朝生便皺了眉:“那故友為什么不高興?”
他雖是妖,可也能察覺一些東西。
自那一日見愁試探過后,看他的眼神便很奇怪,隱約讓他覺得,這“欲”似乎并不算是什么好的東西。
但這東西,見愁不也有嗎?
他雖然只問了一句,且問的是她為什么不高興,可見愁卻輕易聽出了這話背后藏著的一連串疑惑,便搖了搖頭,道:“‘情’‘欲’往往相伴而生,如今雖只有‘欲’,可你本為天地慧種,難保他日不觸類旁通,因‘欲’生‘情’。而自古修士皆謂‘情’‘欲’為末道,使人痛,使人苦,使人狂。是以人三魂七魄,魂善魄惡,這‘情’‘欲’二字,皆要分在‘七魄’之中,算是‘惡情’‘惡欲’,而天道向善,所以……”
話至此處,聲音忽然停住。
腦海中,是剎那閃過的靈光!
傅朝生聽到一半沒了話,有些奇怪:“所以怎樣?”
可見愁卻什么都聽不到了,滿腦子都是那忽然炸開的念頭,甚至回想起了自己當(dāng)年收服帝江骨玉、斬滅帝江惡魄后,從扶道山人處聽來的那個故事……
那個“魂善魄惡”的故事!
搭在膝上的手指猛地一顫,見愁夢囈似地念了一聲:“魂善魄惡,天道向善。道子,魄,七分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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