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有人倒地。

但不是他。

他提了刀去追，那一道衣袂翻飛的身影卻似鬼魅一般消失在震顫如驚雷的琴聲里。

眨眼暗光又現(xiàn)！

“砰！”

又有人倒地。

依舊不是他。

應(yīng)虺又感覺血濺在了自己的脖頸上，清晰地聞見了那鐵銹一般的血腥味兒，可騰身去捕捉那一道身影，卻覺自己是在追逐一道煙霞。

她視他如無物！

急促的琴聲翻飛，挑得湖上波瀾壯闊！

那琴聲撞進(jìn)人心底，如同夏日午夜劈開黑暗的那一道電光，熾亮得發(fā)白！

萬丈的巨浪，從漆黑的深淵中掀起！

殺機(jī)冰冷，卻燒得這層層墨染似的遠(yuǎn)山霧氣蒸騰，繁弦相催，催不過那迫人的時(shí)光……

指尖半闕劍曲淌過，林間已僅余下兩道聲音。

湖面上的孤船在風(fēng)中飄蕩。

月影聽得沉醉，負(fù)劍生聽得惘然，彈琴的顛倒真人卻是駭然中添了嘆服。

他本以為，是他的琴，引著見愁的劍。

未料想，如今是見愁的劍，引著他的琴。

那劍境之高妙，便是他這不會(huì)用劍之人，都能感覺到殺戮間的大美。

劍吟和著琴鳴，聲聲應(yīng)和。

一時(shí)像是湍急的河流，又似亂崩的雪山！

湖山竹海里兩道身影兔起鶻落，或騰轉(zhuǎn)或疾馳，未用任何術(shù)法，甚至沒有任何花俏的劍招，劍力驚人卻無半分溢散，自山腳上了山腰，便離了那將人淹沒的黑暗，將霜白的月色披在身上！

“錚！”

風(fēng)吹劍動(dòng)！

見愁手腕一轉(zhuǎn)，人已在高山之上，俯視下方平湖猶如一鏡，鏡中卻有星無月，孤舟一葉飄蕩湖上，船上三位圣仙卻都以化作米粒大的小點(diǎn)。

唯那昂亢的琴音，裂帛似傳來。

于是她將長劍一引，竟如攪動(dòng)了海水一般，在這無垠的星空下，劈開了血月似的長虹！

應(yīng)虺金色的妖瞳此刻已完全向中間收攏，幾乎豎成了一道窄縫！人形的身軀在這長虹襲來時(shí)驟然翻騰，一身浪蕩的蟒袍瞬間化作了可怖的蛇皮，將他現(xiàn)出的本體包裹于其中。

凜冽的邪氣，頓時(shí)激蕩長空。

劍氣劈出的劍影，與他眉心的距離僅有那么一毫！可他竟硬生生憑借著他身為虺蛇的速度，如一道猩紅色的暗線般，從半山腰上飛退，落在了湖面上。

直到這時(shí)，他才真真切切地看見了湖上另外三人的影子。

但這三人似乎都沒有插手之意。

又或者說，即便是這三人有插手之意，應(yīng)虺也顧不得了！

“轟??！”

那劍氣化作的長虹，如弧形的彎月，擦著他眉間，深深地墜入湖泊之中，好似一劍將這湖泊斬作兩半！

湖中孤船立時(shí)不穩(wěn)。

月影乃是此境之主，亦是此船之主，這時(shí)只一手伸出，壓在那棋盤之上。所有飛起來的星子都被壓了回去，繼而“砰”地一聲響，棋盤也落回了船上，船也落回湖面。

只那一壇酒，飛得高了。

壇口泥封已開，壇中醇酒傾出去那么一小瓢，酒香頓時(shí)壓下了那竹海中傳來的血腥氣。

然而這一切都同應(yīng)虺無關(guān)。

從非邪天到大羅天，從妖魔橫行到仙域征戰(zhàn)，他所見過的強(qiáng)者太多了，但從沒有一個(gè)人這樣用劍。

不調(diào)用半分仙力或妖力，可每一劍都驚險(xiǎn)至極。

仿佛旁人的都是劍術(shù)，唯她是劍道！

道之生也，外力不借，意從中出。

他懷疑過這女修與自己一般修煉有身外化身之術(shù)，才能在江南岸城墻下斬殺那數(shù)十名地仙金仙?？蓜偛旁谥窈Ｖ幸辉?，才覺她劍境之高超，遠(yuǎn)遠(yuǎn)超出尋常人之認(rèn)知，只怕就算不動(dòng)用任何非常之力，都能將那數(shù)十人斬于劍下。

只是沒法殺出那令人悚然的效果罷了。

而他，只怕也根本不是她對手！

可活在上墟，便是生死由天！

應(yīng)虺從來不曾懼怕過什么，此時(shí)也懶得退縮哪怕一步，見愁莫測的強(qiáng)大，反而激起了他妖性里深藏的兇性。

虺蛇那有力蛇尾，在湖面上猛地一擊。

“嘩啦！”

水光接天，影騰如龍！

他倒豎的金紅色瞳孔陡然張大，竟亮得像是兩盞明亮的燈籠，龐大的身軀乘著渾厚妖力，直接穿破了劍落時(shí)掀出的那磅礴水墻，向見愁張開了血盆大口！

猩紅的蛇信在口中顫動(dòng)，尖利的蛇牙里藏著劇毒。

一名巔峰金仙的速度何等驚人？

見愁身形才方落在湖面上，便見那水墻后一團(tuán)黑影向她撲了來，若不立刻做出任何反制措施，只怕下一刻便會(huì)被吞入蛇腹之中。

可她偏偏沒動(dòng)。

滿世界的水聲劍吟，還有這迫近的虺蛇嘶鳴，可穿透這一切一切聲響，她卻聽見了琴聲，也聽見了心聲。

極動(dòng)轉(zhuǎn)為極靜，不過一剎。

琴音里紅顏彈指白發(fā)，刀劍相交已殘，花開花落，花謝花飛。殘夜里一盞孤燈放在窗下，明黃的火焰焰心發(fā)藍(lán)，漸漸暗了下去……

見愁原本高舉的劍，竟在這一刻垂下了。

她微微搭著眼簾，好似低眉的菩薩。

那血盆大口就在眼前。

與虺蛇本體相比，她小得能被這蛇口直接吞下，連骨頭都不帶吐的。

然而應(yīng)虺的心底，卻生出一股難的玄奧。

是一聲帶著惆悵的輕嘆：“誰告訴你，崖山出名的，只有拔劍呢？”

拔劍臺(tái)雖高，也不過離地三十三丈。

而那還鞘頂，卻高踞于崖山之巔，與崖山齊高！

劍移開了，眸卻抬起。

顛倒真人指末的弦輕輕一顫，震碎了墜落于弦上的水花。

巍巍的尾音飄飄搖搖。

她濃長的眼睫，亦輕輕一顫，如蝴蝶振翅，沾上那通明的天光里微雨的杏花！

“嗡……”

“嗤！”

就像是有一道圓融無爭的劍氣，自她眉睫間飛彈出去一般，劍分明未起，應(yīng)虺的頭顱已應(yīng)聲而落！

湖上波瀾依舊壯闊。

那壇中拋起的醇酒還在半空之中。

從彈琴的顛倒真人到觀戰(zhàn)的月影，再到悟劍的負(fù)劍生，全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

虺蛇龐大的蛇身墜入湖中。

見愁虛立在湖上，再橫劍，那飛起又落下的頭顱已正正好落在她一線天上，眨眼便被一道劍氣催成四只白骨酒盞！

“嘩啦啦！”

酒落如雨濺！

轉(zhuǎn)劍間，酒盞已滿，壓在一線天赤紅的劍脊之上！

那鋒銳的劍尖，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正正好高出棋盤一尺，斜斜指著白衣的月影。

一聲笑，是一身傲。

“殺盡人頭作酒杯，卻不知諸君壯膽有無，敢否滿飲？”

酒盞便在劍上。

妖血染紅了半片湖泊。

她冷淡的眉峰有一分煙火氣，笑聲平淡，渾然不似才屠滅了立斜陽十九人，只像是轉(zhuǎn)身為他們?nèi)×司票K來一般。

身上依舊未沾半滴血！

三人都是見慣了殺戮的，這一時(shí)竟說不出話來！

足足怔了片刻。

顛倒真人一下大笑起來，才道一聲“有何不敢”，徑直從她劍上取盞。月影與負(fù)劍生亦從這一戰(zhàn)中，品出了幾分萍水相逢卻意氣相投的默契來，抬手取了酒來，仰頭一飲而盡！

“好酒！”

“好琴！”

“好劍！”

“好痛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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