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蔓兒問張氏知不知道連守仁一家在鎮(zhèn)上一年的花銷。
這個話題就更難了。
“你大伯沒了廩米,一年只有十幾兩銀子的教書的錢,這還是好的時候,館也不是總能找到的,就我記得就有四五年沒館做。別的村里有館,他不肯去,嫌給的錢少,鄉(xiāng)下地方不方便。他又嫌人家給的住處太狹窄,飯食也吃不慣,他又帶著一大家子人,就在鎮(zhèn)上租了個院子,一年的租金要六兩銀子。你大堂哥跟著你大伯讀書,并不賺錢。”
“要是這樣,那大伯家日子不是該過的緊巴巴的嗎?”
連蔓兒吃了一驚。按照這樣的收入來算,連家大房在鎮(zhèn)上住,只怕只能求個溫飽,還得是按照連家這樣節(jié)約的水平來過日子,算的上是真正的“窮秀才”,怎么可能一個個穿綢緞、帶金銀,有這樣的吃穿用度?
“咱們家這三十畝地每年打的糧食,除了留下家里吃的,還有交稅的,其他的都按四季送到鎮(zhèn)上給你大伯。”張氏對連蔓兒道。
這也就是說,連守仁其實是入不敷出,能夠維持這樣的生活,完全是連家一家人節(jié)衣縮食地在供養(yǎng)他們。
連蔓兒又問了張氏幾個問題,心里開始算起了賬。
按照連家現在的三十畝地算,因為連老爺子勤快能干,又是個好莊稼把式,地里的收成比平均的收成要好。只按每畝年產三百斤高粱來算,三十畝地就是九千斤。全家十九口人,成年的男丁算上連家大郎和二郎,是七人,連家日子過的節(jié)約。每天都是多半稀少半干,周氏看的緊。幾乎就是配給制,就按平均每人每天六兩的糧食來算,一年要吃四千一百六十一斤的糧食,再加上菜園子里產的瓜、菜,就是連家全年的吃食。
現在大明朝的稅并不重,連家的田地算的上是中上等的田。折算了一下,簡單地說,大約是按照每畝畝產二百五十斤,收取五個百分點的稅。這樣算起來。三十畝地,要交稅糧大約是三百七十五斤。
這樣,還有一多半的糧食富余出來。
就算作是一半的糧食送到鎮(zhèn)上去吧,一部分是給連守仁一家的口糧。其余的則是變賣換成銀錢。
“大伯一家。就算上不到兩歲的妞妞,是七口人,也按每人每天六兩口糧算。一年要吃一千五百多斤的糧食,那還剩下三千斤的糧食,就按高粱的均價,每斤五文錢算,也有十五兩銀子的盈余?!边B蔓兒問張氏,“那這個十五兩。大伯都交回來了沒有,大伯做館的錢。交給奶不?”
“這些年,就沒見他們往家里拿過錢?!睆埵系溃蝗患依锏娜兆釉趺催^的這么緊巴。“哦,他們也往回拿過幾次錢,就像這次要發(fā)嫁花兒,不是拿錢回來了,那次你繼祖哥娶媳婦也是這樣?!苯Y果拿回來多少,還要翻幾倍的拿回去。沒錢怎么辦,賣地。結果就是連家現在只剩下三十畝地。
“咱每年的收入都給了他,他一點都不往回拿?”
“你大伯年節(jié)回來給你爺奶還有你老姑買東西,就像今天?!睆埵系馈?
“那還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連蔓兒喃喃自語道。
“啥意思?“
“就是說那禮物的錢,也是咱們一家子賺的。爺平時一兩燒酒都舍不得,今天一壇子梨花白,高興成那樣,其實還是花的公中的錢?!边B蔓兒道。
張氏愣了一下。這個道理很簡單,她也不是沒有想過,只是都含糊過去了,不曾深究。
“你大伯是秀才,日子過的好些也是常理?!睆埵系溃翊蠖鄶掂l(xiāng)村人一樣,張氏對讀書人是懷著敬意的,總覺的讀書人就該比他們種田的享福,日子過的好?!安贿^,哎”
張氏有些欲又止。
“娘,你有啥話就說唄,這里又沒外人。”
“好吧。按我說那,你大伯一家子也太不會過日子了。就說房子,租個幾間房子就夠住了,可嫌他們住的憋屈,說不方便,就租了個院子。有一次我路過看見了,是兩進還是三進?房子少說有二三十來間。你大伯娘說是要分成前院內宅,都是城里大戶人家的規(guī)矩,我也不懂。還有吃的,也不能按你說的算,你大伯他們不吃粗糧,咱送去的糧,都賣了換大米白面吃那?!?
“娘,這些你都知道?”
“他們是想瞞著人,可鎮(zhèn)上離的太近了,風風語的也有。你大舅有一次路過,親眼看見,跟我說了,我才相信?!?
“爺和奶也知道?”
張氏這次沒有說話。
“爺不是在外面做過好些年的掌柜,賬上能不精嗎,看來肯定是知道的?!?
“你大伯是秀才,你大伯娘,還有你大嫂,都是金貴人,該吃用些好的?!睆埵系?。
“那我們就是天生的賤命?”連蔓兒惱了。
張氏那樣說,源于根深蒂固的讀書人金貴的想法,但也有一部分是無奈自我安慰。她見連蔓兒眉毛豎起來,小臉氣的通紅,馬上就后悔了。
她畢竟是做娘的,自己任命也就罷了,真要說到自己的孩子,她還沒有“賢良”到那個程度。不得不說,這對于連蔓兒幾個孩子來說,還算是比較幸運的。
“不,當然不是?!睆埵线B忙改口,接著嘆了口氣。
“娘,你那個想法不對?!边B蔓兒道,她覺得張氏肯定被洗腦了,“既然不分家,那就該一碗水端平,沒有咱們苦哈哈地,她一家吃喝玩樂的?!?
“咱也不求他把他賺的錢拿出來,就是咱們想他也不愿意。咱自己個兒過,也照著就這樣節(jié)省,每年咋地也能攢下點錢來,還能送哥和小七去讀書那?!?
“這些年打糧食富余的錢。要不是都填給了大伯他們,我哥和小七已經念上書了?!边B蔓兒又道。
張氏拿了一塊布。在水盆里,無意識地搓著,越搓越用力。她并不是沒有這樣想過,但是都壓制住了。更沒人跟她講過這樣的道理。
“哥說他不想讀書,我看見他一個人拿樹枝在地上學寫字那?!边B蔓兒看了一眼五郎,又道。
“我就算了,要是能行,起碼讓小七能去讀書?!睆倪B蔓兒說到讀書開始,五郎都低著頭。現在他才抬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