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臂憤怒了一般,通體青筋暴起,空氣中的壓抑感更重了。若此時鎮(zhèn)守西方的是別人,也逃脫不了藍啟仁那樣七竅流血的下場,早已支撐不住倒下了。魏無羨暗暗心驚:他和藍忘機同奏《招魂》也無法將亡魂召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除非……除非這名死者的魂魄,和它的尸體一起被割裂了!
看來這位仁兄比他慘一點點。當初他雖然尸體被咬得比較碎,但好歹魂魄是齊全的。
《招魂》不成,藍忘機指間調(diào)子一轉(zhuǎn),改奏起了另一曲。
這支曲子與方才詭譎森然、仿若喚問的調(diào)子截然不同,靜謐安然,曲名《安息》。這兩支曲子都是流傳甚廣的玄門名曲,誰會彈奏吹奏都不稀奇,魏無羨自然而然地跟了上去。
夷陵老祖的鬼笛名為“陳情”,威名遠揚。他此時以竹笛應和,故意吹得錯漏頗多、氣息不足,令人不忍卒聽。藍忘機估計從來沒和如此糟糕的人合奏過,彈了一陣,終于無法繼續(xù)若無其事地繼續(xù)下去了,面無表情地抬眼看他。
魏無羨厚著臉皮裝作看不見,調(diào)子越跑越遠,轉(zhuǎn)了個身,正準備繼續(xù)吹,突然身后傳來異象,他回頭一看,登時一驚。只見原本已失去意識的藍啟仁竟然直挺挺地坐了起來,頂著一張七竅流血、七竅生煙的臉,胡子嗓子、指著魏無羨的手都在發(fā)抖,聲嘶力竭道:“別吹了!滾!快滾!不許——”
到底“不許”什么,還沒說完,他吐出一口鮮血,又原地倒了回去,重新陷入奄奄一息的昏迷之中。
藍忘機:“……”
魏無羨目瞪口呆。
他知道藍啟仁的“不許”后面是什么:不許吹了!不許合奏!不許玷污他愛徒忘機的琴音!
他們這一場琴笛合奏,竟然把藍啟仁活活氣醒又活活氣暈了過去,可見難聽到什么程度……
不過,即便如此,那只手還是在笛聲與琴音的聯(lián)合壓制下緩緩垂倒。魏無羨毫無羞愧之意地想,難聽歸難聽,有效果就行。
最后一聲弦響止息,須臾,冥室大門彈開,日光潑地而入。大約是角樓上的警鐘停止了鳴響,原先圍在冥室外的子弟與門生們都沖了進來,登時一片都在叫“含光君”。
藍忘機將手壓在弦上,制止了琴弦嗡鳴的余音,起身去探藍啟仁的脈。有他帶頭,其余人也很快鎮(zhèn)定下來,年長的幾位前輩將冥室里七竅流血的幾人身體放平,實施救治。他們在施針送藥,另一撥門生則抬來了一尊銅鐘,打算將那只手臂罩在里面。現(xiàn)場雖忙碌,卻井然有序,且輕聲細語,沒有任何人發(fā)出喧嘩聒噪之聲。
幾人憂慮道:“含光君,丹藥和施針都無效,這該如何是好?”
藍忘機三指仍放在藍啟仁脈上,凝眉不語。藍啟仁主持過的招魂儀式?jīng)]有一千也有八百,其中不乏厲鬼兇靈,連他都被怨氣反撲所傷,可見這只鬼手怨氣有多駭人,簡直前所未見。
魏無羨將竹笛插回腰間,在那尊銅鐘之旁蹲下,摩挲著上面的金文,心中正思索,忽見藍思追面露黯然之色,道:“怎么了?”
藍思追早已知他非是等閑之輩,略一遲疑,低聲道:“少許有些愧疚罷了?!?
魏無羨道:“愧疚什么?”
藍思追道:“這只鬼手,是沖我們來的。”
魏無羨微笑道:“你怎么知道的?”
藍思追道:“不同品級的召陰旗,有不同的畫法和威力。當初我們在莫家莊畫的那幾面召陰旗,作用范圍只有方圓五里。可這只鬼手,殺氣很重,以人骨肉血氣為食。如果它一開始就在那作用范圍之內(nèi),以其兇殘程度,莫家莊早血流成河了??墒牵窃谖覀兊诌_之后才突然出現(xiàn)的……即是說,它一定是被心懷惡意之人,故意在那個時間,投放到那個地點的?!?
魏無羨道:“課業(yè)挺扎實,分析得不錯?!?
藍思追低頭道:“如此,莫家莊那幾條人命,我們怕是……也要負責任……而且如今,還累得藍先生他們也昏迷不醒……”
沉默片刻,魏無羨拍拍他的肩,道:“該負責任的不是你們,是放出鬼手的那個人。這世上有些事情本來就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那邊,藍忘機撤了手,藍家眾人忙問:“含光君,如何?”
藍忘機道:“追本溯源。”
魏無羨道:“不錯。追本溯源,找到這只鬼手的全尸,弄清他的身份,自然有法子救人?!?
藍景儀雖然已經(jīng)知道他肯定不是個瘋子,但總也忍不住要用譴責的口氣對他說話,道:“你說得簡單,招魂招不出來,鬧成這個樣子,上哪兒去找?”
藍忘機道:“西北方?!?
藍思追奇道:“西北?含光君,為何是西北方?”
魏無羨道:“不是已經(jīng)指出來給你們看了嗎?”
藍景儀疑惑:“指給我看?誰?誰指的?含光君沒指???”
魏無羨道:“它啊?!?
眾人這才發(fā)現(xiàn),他指的,竟然是那只鬼手!
那條手臂定定地指著一個方向,有人改變它的位置,它竟是執(zhí)拗地轉(zhuǎn)了過來,恢復原向,眾人從未見過這般狀況,驚愕不已。藍景儀道:“它?它……它這是在指什么?!”
魏無羨道:“還能指什么?要么是他尸體的其他部位,要么,就是害他變成這樣的兇手?!?
聞,幾個剛好站在西北方的少年趕緊躲開。藍忘機看他一眼,緩緩起身,對諸名門生道:“安置好叔父?!?
那幾人點頭道:“是!您這便要下山了嗎?”
藍忘機微一頷首,魏無羨已鬼鬼祟祟蹭到他身后,喜滋滋地大聲自自語道:“好好好,終于可以下山私奔啦!”
眾人面露慘不忍睹之色,年長的門生尤其悚然,幾名少年卻多少有些習慣了。只有躺在地上的藍啟仁,無意識間似乎又是一陣面目抽搐,眾人均想:“這人再多說幾句,說不定藍先生就又被他活活氣醒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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