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若遙發(fā)現(xiàn)寧寧是個自律得過分的小孩,比如說很有時間觀念。
客廳有一面掛鐘,她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朝鐘的方向瞧一眼,而唐若遙的心臟便隨著她的動作咯噔一下,以為是自己哪里惹得她厭煩了。
其實不是的,秦嘉寧晚上要練鋼琴,但她有點不舍得和唐若遙分開,所以才經(jīng)??寸姳?,算著還有多少時間可以說話。
秦意濃工作繁忙,寧寧在學(xué)校以外的教育基本由識文斷字的紀(jì)書蘭負(fù)責(zé),但紀(jì)書蘭年紀(jì)擺在那里,反應(yīng)更是不快,沒辦法滿足寧寧的求知欲,所以她更多的時候?qū)幵敢粋€人聽故事,自學(xué)。
唐若遙來了就不一樣了。她博聞強記,通覽古今,電影里演過老師,經(jīng)常會把話題延展出去,想到哪里講到哪里,對一般的小朋友可能不適應(yīng)她這樣信馬由韁的**,但秦嘉寧不是普通的小孩兒,她喜歡這種——通俗的來說,是被知識碾壓的感覺,她崇拜聰明的比她懂得多的人。
獲取孩子喜歡的第一步:讓她崇拜你。
秦嘉寧最后望了眼墻上,時鐘指向八點半,她抿了抿嘴:“我要去練琴了?!?
小朋友心思淺,把依依不舍全寫在臉上。
唐若遙心情上揚,道:“我送你去琴房?”
寧寧點頭。
唐若遙牽起了寧寧的手,小孩子的手總是暖熱的,因著年歲小,軟而肉,像是握著一團棉花糖,唐若遙私心捏了捏,手感更不錯。
寧寧沒發(fā)覺。
有了先前的教訓(xùn),唐若遙只敢送她到琴房門口,看著她走進去,吃力地揭開鋼琴蓋,端正坐好,轉(zhuǎn)過臉來看她。
唐若遙沖她露出一個笑容,揮了揮手,體貼地帶上了門。
琴房寂靜。
寧寧垂眸望著手下的黑白琴鍵良久,按下了第一個音,接著是一連串流暢輕盈的樂符。
唐若遙在音樂方面沒什么造詣,她家的家境也不允許她有這么奢侈的愛好,僅限于成年之后在手機里偶然聽過幾首流傳至今都很知名的鋼琴曲。
寧寧彈的是哪首她聽不懂,也聽不出好壞,當(dāng)然在她心里寧寧就算彈兩只老虎也好聽。她用識曲軟件識別了好幾遍,跳出來的結(jié)果是《c大調(diào)小奏鳴曲第一樂章》。
唐若遙在門口專注地聽了一會兒,心頭忽然掠過一片空白,總覺得自己忙活一晚上忘記了什么事情。
什么事呢?
唐若遙夾著眉頭走回了客廳中央,在沙發(fā)的角落里翻到自己屏幕朝下的手機。
果然里面靜靜地躺著秦意濃發(fā)過來的數(shù)條消息。
唐若遙:“?。?!”
秦意濃:我到了
唐若遙:好的
這條唐若遙回復(fù)了,她吃完飯后看了眼手機。再之后……
在看電視[附開著的電視機圖片一張]
你以后還打算回這里住嗎?
你在做什么?
我媽睡了嗎?
寧寧在做什么?
???
唐若遙看到最后一條,抬手打了一下自己的腦門,打字道:剛在陪寧寧,手機調(diào)了靜音
秦意濃秒回:怎么樣?
唐若遙:你猜
隔著屏幕都能察覺唐若遙暗含的得意,秦意濃勾唇道:看來唐老師進展很順利啊
唐若遙道:謝謝秦老師給我機會
秦意濃沒多聊這個話題,說:我快回去了她打了個哈欠,把輸入框里打好的三個字“有點困”刪掉了。
唐若遙厚臉皮道:那我早點洗澡給你暖好被窩?
秦意濃說:一起洗啊
自從兩人捅破那層窗戶紙后,也只有隔著屏幕,秦意濃會這么肆意妄為地撩撥她,真見著面了,一個字也不敢說。
唐若遙立刻就想了很多,風(fēng)月無邊。
水霧朦朧,十指相纏扣在玻璃上,將霧氣侵蝕成各種奇怪的形狀。
唐若遙口干舌燥,想試試,說:好啊
秦意濃馬上轉(zhuǎn)移話題:寧寧在練琴了嗎?
唐若遙笑:已經(jīng)去了,很自覺
下一秒手機便接到秦意濃的來電。
唐若遙接起來,沒說話。
秦意濃沒等到她開口,遂主動道:“遙遙?!?
許是窗外夜色,又或是唐若遙心思活絡(luò),聽筒里傳來的聲音竟有兩分沙啞低沉,撩人得很。
唐若遙同樣低聲回道:“嗯?!?
兩邊都很靜,聽到彼此放大的呼吸聲。
秦意濃無法向她坦,她出來的這三個小時有多想她,電視里演的什么她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她從未這么清晰地感覺到一個詞叫度日如年。
“我們的那個計劃……”秦意濃聲音再度低了低,說,“到此為止吧。”
“好。”唐若遙聽出女人低落的情緒。
“我可以裝作有事忙,你照樣可以陪她,制造你們倆的獨處時間?!?
“好?!?
秦意濃薄唇輕抿,不說話了。
秦意濃沒辦法忍受見不到唐若遙的每分每秒,恨不得把自己變成一個掛飾,抑或是任何方便隨身攜帶的,裝進唐若遙兜里,她走到哪里自己就跟到哪里。
如果實在不行,就把唐若遙綁在自己身邊,不許她出門。
她知道自己這樣的想法不對,人和人應(yīng)該要獨立的空間,而不是24小時待在一起做連體嬰,再喜歡也會厭煩。但她控制不了,起碼目前做不到。
唐若遙:“寶寶?”
秦意濃從出神中醒過來:“什么?”
唐若遙問:“你在想什么?”
秦意濃下意識道:“沒什么?!彼f,“我準(zhǔn)備回去了?!眱叭皇遣淮蛩阍倭牧恕?
唐若遙只得說:“注意安全。”
她在心里嘆了口氣。
彼此都托付終身了,唐若遙倒沒再覺得秦意濃是故意要隱瞞她什么。人的性格是很難改變的,不像程序按部就班,簡簡單單改一下代碼就行。秦意濃隱忍沉默了這么多年,處世為人根深蒂固,更不是一朝說我們要坦誠相待,她就能馬上做到開誠布公,一點心理負(fù)擔(dān)都沒有的把所有心事說出口。
唐若遙愿意耐心地慢慢陪著她改變,哪怕耗費再多的時間,只要她們倆在一起就行了。
秦嘉寧已經(jīng)和紀(jì)書蘭分房睡了,她自己獨立能力也很強,不要大人幫忙,自己洗澡澡刷牙牙,換了粉粉的卡通睡衣,長發(fā)披散,洗得白里透紅,問唐若遙:“媽媽回來了嗎?”
唐若遙說沒有。
秦嘉寧顯然司空見慣,也沒表現(xiàn)出沮喪之類的神情,軟糯道:“唐阿姨晚安?!?
唐若遙笑瞇瞇:“寧寧晚安?!?
老人小孩都睡了,秦意濃溜進了家門。
唐若遙和她發(fā)消息來著,她一到小區(qū),唐若遙便早早地躲在了玄關(guān),秦意濃一進門,人都沒看清,先被抱了個滿懷。
秦意濃緊繃的時間不到半秒,便放松地靠在了唐若遙懷里。
唐若遙從她耳廓細(xì)細(xì)地親到唇角,放開,改牽著她的手上二樓。
秦意濃上下掃了眼唐若遙的衣著,還是她出門前穿的那身,挑眉問道:“你不是說要早點洗澡暖被窩嗎?”
唐若遙一本正經(jīng)逗她道:“你不是讓我等你一起洗?”
秦意濃面不改色:“我沒說過?!?
唐若遙咳了咳,低聲笑道:“那是我記錯了?!?
秦意濃對她的縱容頗為受用,反倒覺得自己出爾反爾,哪怕是玩笑說的,也很沒有氣度。秦意濃偶像包袱上來,努力將內(nèi)心的赧意壓了壓,正色道:“你要一起洗嗎?”
唐若遙一愣。
秦意濃硬撐著沒讓自己的氣勢弱下來,給足了唐若遙選擇的余地:“你想的話……”
空氣隨著女人的話一寸寸地壓縮。
唐若遙無端端跟著緊張了一下,脫口道:“下次吧?!?
秦意濃不著痕跡地松了口氣。
唐若遙不自知地咽了咽口水,說:“你先去洗吧,我還有點事要忙?!?
秦意濃望著自然地拉開衣柜給她拿睡裙的唐若遙,問道:“忙什么?”
“寫論文?!?
“給我的?”
“不是,”唐若遙回頭,“給寧寧寫的,不是你叫我寫論文的嗎?”
秦意濃一瞬間涌起來一種復(fù)雜的情緒,她道:“能給我看看嗎?”
唐若遙說:“當(dāng)然可以,但我還沒寫完,剛列了幾個提綱?!彼伺掳?,指了指方才一并帶上來的,放在茶幾的筆記本。
秦意濃往茶幾的方向走了兩步,停下來,道:“我待會再看吧?!?
唐若遙隨口道:“都行。”
秦意濃心口堵著一口氣,無從紓解。
“我去洗澡了。”她上前接過唐若遙手里的睡裙。
唐若遙搬了張小馬扎,坐在浴室門口守著秦意濃。秦意濃一拉開門,便見她長手長腳委屈著,膝頭還放著臺攤開的筆記本電腦,十指在鍵盤靈活地打字。
秦意濃居高臨下,神情融進燈光籠下的陰影里,看不真切。
“這么坐著不累嗎?”
“不累啊?!碧迫暨b活動了一下酸疼的脖子,站了起來,一手將筆記本夾進腋下,一手拎起馬扎,笑道,“快,你去床邊坐著,我給你吹頭發(fā)?!?
她整個人干勁滿滿,忙完這個忙那個,動作風(fēng)風(fēng)火火。秦意濃垂了垂眼,不好說她什么。
修長的手指穿梭在烏黑的長發(fā)中,吹風(fēng)機的風(fēng)速調(diào)到最合適的檔位,唐若遙為了讓秦意濃坐得舒服一點,索性讓她半靠在自己懷里,低頭給她吹頭發(fā)。
秦意濃昨晚只斷續(xù)睡了不到兩小時,被唐若遙這樣周到地照料著,濃重的困意襲來,吹風(fēng)機關(guān)掉的時候她眼睛已經(jīng)睜不開了,昏昏欲睡。
唐若遙托著她將她平放在床上,在女人額頭落下一個輕吻。
“晚安。”她眼角溫潤地往上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