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緊握著劍,走向了下一個妖王的所在。
她要宣泄心中的怒火。
……
“昨夜又做了什么好夢了?笑得這么開心?”司命看著醒來以后一直傻笑的寧長久,蹙眉問道。
寧長久收斂了笑意,吸取了昨天的教訓(xùn),道:“我夢到我們拿回了幽冥的權(quán)柄,救了小齡與冥國,然后在古靈宗無憂無慮地生活。”
司命將信將疑地看著他,問:“我們?”
寧長久笑道:“當(dāng)然是我們,你可是我們的宗主,怎能不在?”
司命冷笑道:“我信你的鬼話!你昨夜怕是又夢到你那小嬌妻,與她在夢中顛鸞倒鳳了吧?”
寧長久驚嘆于司命對自己的了解,他岔開了話題,平靜道:“你怎么醒得比我還早?”
司命盤膝而坐,指尖熟稔地變化劍訣,她一邊練劍,一邊悠悠道:“來萬妖城的日子里,我每夜安睡只是因為白日里馭劍太累,這些日權(quán)當(dāng)是游山玩水,靈力半點(diǎn)沒有消耗,哪里需要睡眠來補(bǔ)足精神?倒是你,明明什么也不做,卻睡得一天比一天香?!?
“我每日思慮過度,也是……很累的。”寧長久解釋了一句,望向了司命,看了一會兒她修劍,問道:“你這劍法怎么和往日不太一樣?”
司命云淡風(fēng)輕道:“我天資聰穎,劍道修為又有領(lǐng)悟罷了,嗯……簡而之,就是你離死期更近了?!?
寧長久聽聞此,立刻想起了夢中師尊給自己的經(jīng)卷。
那經(jīng)卷會不會有玄機(jī)?
自己關(guān)顧著和襄兒斗嘴,倒是險些將此事忘了。
待司命練完了劍,寧長久為她梳完了發(fā),兩人如常地向著門外走去。
“白鹿壽星明日才歸,今天我們?nèi)ツ睦??”司命問道?
寧長久道:“昨日你便說了,我們要對白鹿做好最壞的打算?!?
司命道:“嗯,我們畢竟是來搶東西的,也不能指望它對我們客氣?!?
寧長久想了想,道:“先下山看看吧。昨日來的時候,我在邊上見到了一些廟影?!?
司命與他走出了童男童女精心安排的客棧,沿著比丘峰的石道向著外面走去。他們的身影在小妖熙攘的道上一閃而過,轉(zhuǎn)眼來到了碑亭之外,碑亭外的墓碑如新。
“這座山比之先前幾座,妖氣倒是不重,反倒更鳥語花香了些?!彼久铰妮p緩,她的目光落在光線幽暗的林間,看著林間濕滑的苔蘚與斑駁的影子,輕輕說道。
寧長久道:“若此處能永遠(yuǎn)如此,對于妖怪來說,也算是幸運(yùn)了?!?
“癡心妄想。”司命輕笑著搖頭,譏諷道:“普天之下,從無極樂,夕陽墜處,亦無靈山,這里的安寧總有一日會被打破,真正的上蒼從不會在意凡人的朝生暮死?!?
寧長久道:“你雖曾是神靈,但不必這樣悲觀。”
司命道:“見過真相才會悲觀,你終有一日會明白的。”
她說完這句,便向著山下走去。
山腰間有一片花田,花田之下并無土壤,以巖石為底,其間開滿了白色的、端莊的花,花田之外豎著圍欄,其間懸有細(xì)線,線上系著護(hù)花鈴,幾個剛剛成精的女子正在花田中耕種。
“這花倒是好看。”寧長久說。
“那是石茶。”司命說道:“一種壽命不長的花,只能開一季,可以入藥?!?
說話間,旁邊的山林外,鬧哄哄地闖來了一群白鹿,女
子們忙去驅(qū)趕,防止他們踐踏或者吃掉花田。
走過石茶花田,山峰下,已遙遙可見那刻神木了。
司命看著那棵幾近枯死的神木,露出了緬懷之色:“當(dāng)年那棵人參果樹被推倒之后不知所蹤,原來被栽在了這里,竟沒有死透?!?
“原來它叫人參果樹。”寧長久輕輕點(diǎn)頭。
司命說道:“人參果樹或許有延年益壽之用,但想借此長生不老,癡心妄想?!?
寧長久對此并不了解,沒有多,只是無論是昨天還是今日,他看著那棵神木,心中都泛起一種惡心感——這種惡心感并非發(fā)自他的內(nèi)心,而是金烏發(fā)出的。
離開了比丘峰,他們向著后方連綿的群廟走去。
廟宇高高地在地上拔起,他們的墻壁是由大大小小的墨青色石頭堆成的,人字型屋頂平緩地延展著,無窗,古舊的墻壁上鑿了幾個透光的洞。
他們沿著廟宇一側(cè)的道路向上走去。
天氣陰沉沉地,隨時要瀉下一場大雨。
廟宇中供奉的神靈,大都是當(dāng)年神戰(zhàn)中死去的,一些赫赫有名的巨妖。
這些妖王曾隨圣人征戰(zhàn),爬天柱,上仙廷,踏碎蒼穹,打得天翻地覆,日月失光,此刻哪怕只是雕塑,依舊帶著令群妖跪伏顫抖的威嚴(yán)。它們此刻的真身大都已經(jīng)破碎,神魂被鎮(zhèn)壓在中土各大王朝之下,在圣人余暉的遮蔽中茍延殘喘。
寧長久走入了神廟。
三扇打開的門將光與陰影分割出了昏暗的邊界。
寧長久輕聲問:“如果哪日我如它們一樣戰(zhàn)死,你會為我修像么?”
司命問:“陸嫁嫁到底給了你多少錢,你居然都有給自己造一座廟的野心了?”
“……”寧長久沉默片刻,道:“我只是假設(shè)?!?
司命淡淡道:“當(dāng)然會?!?
寧長久心生感動。卻聽司命繼續(xù)道:“建造一座祠堂,用黑鐵做一副你的跪像,告訴世人這是大奸大惡之輩,讓你被人唾棄,遺臭萬年。”
寧長久苦笑道:“神官大人好狠的心啊?!?
司命螓首輕點(diǎn),平靜道:“所以輕易不許死了?!?
寧長久微怔,卻見司命緩緩走向了中間的神像。
……
中間供奉的四座妖像,據(jù)說是死去的四大妖圣,其濃墨重彩的雕塑下,各自寫清了名號。
蛟龍之下書著覆海大圣,巨獅之下書著移山大圣,古猿之下書著通風(fēng)大圣,猧狨大妖之下書著驅(qū)神大圣。
四座妖圣之像在神廟中近乎頂天立地,它們承著裊裊香火,哪怕像上布滿裂紋,卻依舊不曾倒塌。據(jù)廟門上的告示說,若某一日,它們的神魂真正寂滅,那這些神像也會跟著破碎。
若真有那一日,應(yīng)是很悲壯的場景吧……
寧長久靜靜地想著,目光在妖神廟宇中掠過,他看著大大小小矗立的像,想要禮敬一炷香,然后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賣香火的竟又是那只猴妖!
一人一猴對視了一會兒,皆很吃驚。
“你是什么來歷?”寧長久隨口問道。
猴妖笑了笑,道:“哪有什么來歷,就是娘胎里生的唄。”
“你娘呢?”寧長久問。
猴妖沉默了一會兒,道:“我娘和兄弟姐妹,都讓野老虎給吃了,就活了我一個……”
自己一輩子的運(yùn)氣,可能就是那時候用完的。
寧長久問它買了幾柱香,將銅錢遞給它,道:“那你可得好好活著?!?
猴妖沒有拒絕,它收下銅幣,咧嘴笑了笑,道:“您可真是個善良的客人,一定會有好報的。”
寧長久看著它的尾巴,問:“你的尾巴是怎么斷的?”
猴妖抓耳撓腮了一番,笑道:“一生下來就斷了唄,我哪里知道,興許也是被老虎咬的,不過還好只咬了尾巴……半條尾巴換一條命,還是值當(dāng)?shù)??!?
寧長久看了眼司命,司命從小猴子身上收回了目光,輕輕搖頭。
小猴子看著身后的神像,沒舍得燒香,只是虔誠地拜了拜,三跪九叩。
寧長久微微彎腰,禮了禮妖神,司命則是靜立著,無動于衷。
“這些妖怪你都認(rèn)識嗎?”寧長久問。
小猴妖道:“我也叫不全名字……反正都是了不起的大妖怪?!?
寧長久問:“這里為什么沒有圣人的像?”
小猴妖一震,旋即堅定道:“當(dāng)然是因為圣人還活著!圣人絕不會拋棄我們的。嗯……這是我娘親生前告訴我的?!?
它的聲音低了一些。它始終覺得,是自己的苦命害死了娘親。
寧長久看著它,笑道:“你好好活下去,說不定有一日,你也能被供奉在神廟里?!?
說完這句話后,寧長久意識到自己的祝福似乎不太對勁。
小猴妖聽了卻高興極了,他甩著斷尾,捏緊拳頭,認(rèn)真道:“我一定會成為了不起的妖王的!”
寧長久笑著點(diǎn)頭。
小猴妖意氣風(fēng)發(fā)地說完之后,情緒卻有些低落,它看著寧長久,認(rèn)真道:“萬妖城可不像客人看到的那樣太平,你們……你們雖是大人物,可也要千萬小心啊,萬妖城,死過不少好人的。”
說完之后,它低著頭,匆匆離去。
小猴子離去后,司命說道:“那天應(yīng)是我眼花了,它就是一只普通猴子,毫無特殊之處。”
“嗯,小妖命苦?!睂庨L久還在琢磨著它最后的話。
兩人并未發(fā)現(xiàn)異常,離開了神廟。
離開神廟不久,大雨便傾盆落下,昏暗的色調(diào)吞噬了天地間的光。
路過丘峰下的神木時,寧長久放緩了腳步,他望見有人挑著桶去澆灌人參果樹。
桶中所挑的卻不是肥料,而是一堆分不清是野獸還是人的血肉與骨頭,它們在大雨中散發(fā)著濃烈的腥氣。
“這就是神木的真相?!彼久S刺了一句,微笑道:“別看了,小心做噩夢?!?
寧長久收回了視線,輕輕搖頭。
神木的肥料是新鮮的尸骨,那它結(jié)出來的、人一樣的果實又是什么呢?
寧長久暫時壓下了砸翻這棵人參果樹的念頭,腳步沉重地向著山上走去。
臨近山腰時,天空中電光閃爍,扭曲劈下的電光間,忽然映出了一張滿是雨水的、尖嘴猴腮的臉!
寧長久并無驚慌。
他看著立在山腰石前的猴妖,皺眉問道:“你怎么還不走?你……是在等我?”
雨水淌滿了小猴子的臉,它在雨中凍得瑟瑟發(fā)抖。
它仰起頭,看著天上積壓的陰云,小聲開口,道:“客人……客人,我有話想對你說。”
“什么話?”寧長久問。
小猴子伸手抹了抹臉,道:“客人,客人知道為什么,這些天……我總能遇到你嗎?”
寧長久皺起眉頭,問道:“為什么?”
哐當(dāng)!
雷聲劈頭蓋臉地在耳畔震起,小猴子猛地一個激靈,它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將一個紙團(tuán)砸給了寧長久,然后撒腿跑向身后的樹林,轉(zhuǎn)眼消失在了大雨之中。
寧長久撿起紙團(tuán),打開,上面歪歪扭扭地寫了兩個字:
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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