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存的時光是短暫的。
二月將盡,罪君的神國即將開啟,接下來的一戰(zhàn)雖不會有太多懸念,卻也不可掉以輕心。
前些日子,寧長久還去過一趟天榜,又與惡見了一面。
見到惡的時候,惡像個老人家一樣坐在搖椅里,渾身水腫,從清瘦的少年變成了個胖子,詩在一旁照顧著他。
惡的水腫主要源于救世時吸了太多的洪水,這些水通過根系傳達(dá)到他的身體里,便成了這副樣子。
當(dāng)初斷界城時,寧長久曾與罪君戰(zhàn)過一場,那一戰(zhàn)里,罪君的投影沒太大損傷,可神秘感卻已大打折扣。
寧長久向惡詢問罪君神國的方位,惡并非完全的全知者,哪怕罪君藏得遠(yuǎn)不如冥猙那般深,他也只能給出一個大致的位置。
對話間,原君也扛了個椅子出來坐下。
他看著寧長久,問:“有幾分信心了?”
寧長久道:“事未成之前,皆不敢妄信心?!?
原君道:“太平日子過久了,可別得意忘形。”
“日子從來不太平?!睂庨L久輕嘆了一聲,道:“總之,我會盡可能地為人間爭取足夠的和平時間。”
原君淡淡點(diǎn)頭,道:“我不確定你到底藏了什么手段,但祝你成功?!?
寧長久亦點(diǎn)頭:“暗日不會降臨,紅日會照常升起?!?
原君將拐杖靠在椅子上,與他揮手作別:“下次見面是何時?”
寧長久想了想,道:“七年之后?!?
……
劍閣里,寧長久、陸嫁嫁、司命再度圍坐一起,商量著殺死罪君的細(xì)節(jié)。
柳希婉在劍坪上練著她的必殺之劍。
柳珺卓則在劍堂中親自講授著課,她的身前是一方桌案,案上擺放著黑漆漆的戒尺,與當(dāng)年的陸嫁嫁倒很是相像。
世界已在不知不覺中恢復(fù)了本來的面貌。
這是四千年前暗主還未降臨時,世界真正的模樣。
講授完課程后,柳珺卓來到了幽靜的閣后,大師姐周貞月便在那里閉關(guān)。
周貞月微微睜開眼,道:“這個新世界似乎很美。”
柳珺卓輕聲問:“師姐能感受到世界的改變嗎?”
周貞月?lián)u了搖頭,“無法明確感受到,但我深信不疑它改變了的時候,就能感受到它的美了?!?
柳珺卓立在山崖上,佩著昆侖劍,黑色的裙裾迎風(fēng)飄舞著,她望著遠(yuǎn)處的山嵐,道:“我們一定能守護(hù)好這份美的,這是劍閣的意志?!?
周貞月嗯了一聲,道:“真羨慕你們,還有機(jī)會一窺傳說三境的神秘,不似我,傷及了根本,此生無望大道。”
柳珺卓坐在她的身邊,溫柔道:“不可觀的觀主大人說過的,飛升從來不是修道者最終該追尋的路,宇宙是荒涼孤寂的,與其死在那里,不如長留人間……我會一直陪在你們身邊的,因?yàn)槲覀儚某錾穑鸵呀?jīng)置身在仙境里了啊?!?
周貞月微笑著點(diǎn)頭,她望著天空中的太陽,道:“哪怕人間就是仙境,哪怕太虛再如何荒涼,這個世上,應(yīng)也有人想出去的吧?!?
柳珺卓想了一會兒,不確定道:“也許會有吧,那些不安于此,想真正追逐大自由,探尋世界邊界者,應(yīng)還會選擇離去?!?
說到這里,柳珺卓卻舒了口氣,她微笑道:“說不定有一天,離去的修道者能找到嶄新的星辰,在那里播種嶄新的文明,然后以此為跳板,前往虛空的更深處,將我們的火種播散往更廣闊的地方??傊瓱o論以后會怎么樣,我們所做的努力,都是能讓普通的凡民安穩(wěn)地活在世上,能讓超乎尋常的修道者,擁有自由選擇的權(quán)力!”
周貞月聽著師妹描繪的藍(lán)圖,道:“希望如此。”
柳珺卓道;“相信閣主大人吧?!?
太陽劃過天空,山川很快被暮色籠罩。
洞天中,寧長久等人已準(zhǔn)備馭劍出發(fā),前往惡所描述的地點(diǎn)。
臨行前,陸嫁嫁將發(fā)間的晚櫻摘下,插回了瓷瓶中。
司命看著陸嫁嫁,問:“春尚未至,你從哪里弄來的花?”
陸嫁嫁不知如何作答,只是望向了寧長久。
寧長久牽著她們的手走出門,卻道:“春天已經(jīng)來了?!?
落日西沉,暮靄四合。
凄清的夜風(fēng)卷過中土的天空,此次馭劍是順風(fēng)而去的。
這是歸鄉(xiāng)的南風(fēng)。
司命與陸嫁嫁坐鎮(zhèn)回了金烏神國里。
神國越來越寬廣,神念都難以窮至盡頭了,那五根流光溢彩的神話邏輯之柱倒顯得寒酸了些。
陸嫁嫁想起了深淵旁小木屋中等候的日子。
她說:“雪瓷與夫君真正相識,便是在罪君一戰(zhàn)里吧?”
司命點(diǎn)頭道:“是啊,青面獠牙的司命姑娘,便是在那時與他并肩作戰(zhàn)的?!?
陸嫁嫁低下頭,道:“真好……那時的我只能在深淵外苦等,什么也做不了?!?
司命道:“明明是我羨慕你啊,我們在深淵下受苦受難差點(diǎn)死掉,他這般努力,不就是為了回來見你么?”
陸嫁嫁想起了相逢時的晨光與霧氣,彼時的悸動猶在心頭,一生也不會消散。
她望著劍穿行過的大地。
寧長久也在瞭望大地。
他亦在追憶來時的路……趙國,諭劍天宗,斷界城,枯井,井以西是他與柳希婉的割舍之地,后來北上中土,又繞遍了整個大陸,他在世間走過,若步伐為符,不知能寫成怎樣的字。
劍氣撕裂天空。
他們停在了無運(yùn)之海的上端。
這是南州與中土的交界處,是一條寓意不祥的大海。
按照惡的說法,罪君的神國會在此處開啟。
金烏如鷹,盤旋于海面。
三人一同眺望著璀璨的星空,如今的星空圖上,又多出了很多的星星,據(jù)說那是距離這顆星很近的星,據(jù)說是太初六神的家鄉(xiāng)。
……
子時到來。
無運(yùn)之海的海面不再平靜。
寧長久的太陰之目也瞬間擴(kuò)散至整座大海。
太陰之目里,出現(xiàn)了一個明顯的灰色光點(diǎn)。
“找到了?!?
一切比預(yù)想中更順利。
罪君的神國懸在無運(yùn)之海上,如一只灰色的瞳孔,同時眺望著南州與中土,審視著世間的罪惡。
寧長久駢指于前,劍的速度在一瞬間催到了極致。
那只懸在無運(yùn)之海上的瞳孔,一經(jīng)誕生便立刻浮現(xiàn)了裂紋——劍光毫無阻礙地沒了進(jìn)去。
沒有任何阻攔,他們來到了罪君的神國里。
那是一個陰暗的世界。
空氣中彌漫著灰色的武器,手持鐮刀套著黑氣披風(fēng)的鬼在霧氣中搖晃,下方,層巖交錯,結(jié)成了一個巨大的迷宮,無數(shù)形同老鼠的幼年生命在巖洞間驚恐地穿梭著,也有大一些的生命在互相廝殺,它們只要吞了對方就能變得更加巨大,前往更上層的神國。
而灰霧的前方,似有幾座影影綽綽的黑色大樓,它們隔著霧進(jìn)入到視線里,令人的呼吸都微微滯慢了下來。
這里與其說是神明的王國,不如說是厲鬼構(gòu)造的結(jié)界。
“這樣輕易就進(jìn)來了么?”司命環(huán)視四周,灰霧在冰眸里形同虛設(shè)。
她想象著過去主宰著他們的生死大敵,想象著斷界城上空曠爍古今的廝殺,對于眼前的寂靜忽有些失望。
人越往高處行走,對于戰(zhàn)斗的熱情與渴望便也會漸漸磨滅吧。
這是神性在悄無聲息間閹割了欲望,還是自身在滿足欲望后的無聊呢?
寧長久道:“神主的神秘來源于強(qiáng)大,當(dāng)他們不再強(qiáng)大,那王座也將不是王座,而是囚禁著他們的淤泥了?!?
寧長久祭出飛劍,飛劍在灰霧中繚繞穿梭,將幾頭手持鐮刀匯聚過來的大鬼斬滅,隨后身形閃爍,朝著罪君的神殿進(jìn)發(fā)。
神殿的大門是敞開的。
罪君似乎在歡迎他們進(jìn)入。
寧長久并不客氣,來到了大殿里。
罪君的神殿中點(diǎn)燃著鬼火,這條所謂的神道也開滿了紅色的曼珠沙華,仿佛通往幽冥的死路。
出乎意料的是,罪君沒有展開它那猙獰的神話形態(tài),它就這樣坐在道路的盡頭,披著那身黑袍,垂落著烏鴉般的羽毛,伸出尖長的手指在地上畫著什么,好似一位暮年的君主,也好似一位即將被處死的巫祝。
寧長久緩緩走過白骨鋪就的黃泉之路,來到了罪君面前。
他問:“你在做什么?”
罪君回答:“我在做最終的審判?!?
“審判什么?”他又問。
“人類的原罪。”罪君莊嚴(yán)道。
……
……
(感謝萌主血羽菌打賞的大俠~謝謝支持!么么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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