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哥咽了口唾沫:“石先生?”
“嗯?!?
“神棍……在嗎?”
“不在?!?
不在……
“散步去了?”
有霧鎮(zhèn)傍著山,山里大有玄虛,入夜時,神棍喜歡放銀眼蝙蝠遛彎——就跟普通人飯后遛狗差不多——山路崎嶇,一不留神就會遛過點。
“不是,出門?!?
出門?
毛哥竟然沒第一時間反映過來“出門”的意思,大概是因為神棍真的休息太久了。
于是這個猝不及防的“出門”,陡然間就有了點重出江湖的激越意味。
回過味來之后,毛哥渾身的血跟著“滋滋”小沸騰了一下,聲音也雀躍了:“他怎么出門啦?”
陰陽臉的聲音死板得如同一塊石頭:“他想出去?!?
這話可打發(fā)不了毛哥:“幾年沒挪窩了,忽然說走就走,連個招呼都不打,總得有個原因吧,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他臨走之前,發(fā)生過什么特殊的事嗎?”
陰陽臉那頭停頓了幾秒,像在盡力回憶。
再開口時,照舊語音平靜:“家里寬帶到期了,他去縣里營業(yè)廳續(xù)費。”
毛哥豎起耳朵聽——
“繳費時,聽到邊上的人打電話,那人說了句什么,恰好被他聽到了?!?
很好,故事開場了,毛哥騰出一只手來,又給自己斟了杯酒,預備以酒佐話,邊聽邊抿。
哪知陰陽臉就說到這兒。
毛哥最見不得人說話說一半,又不是收費閱讀,賣什么關(guān)子啊。
他追問:“然后呢?”
陰陽臉說:“沒然后了,聽到那句話之后,他就決定跟著那人,匆匆忙忙打電話給我交代了兩句,連行李都沒回來收拾。”
毛哥愣了好一會兒:“也就是說,他是從縣營業(yè)廳直接走的?”
“嗯?!?
“走得很匆忙,連東西都沒回來收拾?”
陰陽臉沒吭聲,他覺得自己說得很清楚了,毛哥非要把他的陳述改成反問句式重復一遍,純屬多此一舉。
“那……那個打電話的人,到底說了句什么話?。俊?
陰陽臉說:“不知道?!?
毛哥氣結(jié):“你就沒問?”
陰陽臉回答:“我又不關(guān)心。”
他等了會,估摸著毛哥沒什么事、也沒什么話了,于是抬手掛了電話。
這座機是掛在墻上的,墻邊有扇木頭窗子,窗紙已經(jīng)殘破扯光了,還沒來得及糊新的——透過一格格無遮無擋的半腐木頭條格,可以看到后山又起霧了,白色的霧,慢慢吞吞,四面八方聚攏來,像無數(shù)老態(tài)龍鐘的鬼,不緊不慢赴一個集會。
他確實不關(guān)心,這世上,原也再沒有什么值得他關(guān)心的了。
***
這一晚,等于是百般求索不遇,毛哥悻悻進屋洗漱,不過躺到床上時,已然心平氣和,說服自己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去吧。
畢竟神棍出門,又不是頭一遭了,去個三五月回來,又會有稀罕事兒聽,反倒是自己,如今有家有口,有產(chǎn)有業(yè),再不是曾經(jīng)那個朋友有事可以萬般甩諸身后千里馳奔只為出一份力的老毛子了。
邊上毛嫂睡得正熟,鼻息輕淺,有起有落,毛哥就在這張弛有度的喘息起落聲里漸漸有了睡意,喟嘆著家累啊家累,是累,也是甜蜜的負擔。
然后做了個夢。
夢見神棍,馱著麻袋,在前方不遠處的大霧間吭哧吭哧行走,毛哥奮起直追,眼瞅著距離并不很遠,卻總是攆不上,只得上氣不接下氣喚他:“棍!棍!”
神棍終于回頭,一頭糟糟卷發(fā),黑框眼鏡,一邊的眼鏡腿斷了,拿白線纏裹,裹了一圈又一圈。
毛哥問他:“你在縣營業(yè)廳繳網(wǎng)費的時候,邊上的人說了句什么話???”
神棍卻不答,只定定看他,又叫他:“老毛子?!?
毛哥心里一凜,收了戲謔之心,立時端正態(tài)度——神棍一般都叫他“小毛毛”,鮮少用“老毛子”,這個稱呼后頭,必綴著鄭重其事說辭。
果然。
神棍說:“其實,我是要找一個箱子?!?
毛哥茫然:“什么箱子???”
神棍拿手比劃給他看,說:“一個這么長,這么寬的,被人偷走的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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