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棺材,都堆擠不了二十具尸體,所以,也許是等尸體白骨化之后,化整為零、填裝進(jìn)去的。
不過孟千姿最關(guān)心的不是尸骨,她喉頭發(fā)干:“那個棺材下頭,是什么?”
江煉搖了搖頭:“看不清楚,太暗了,只知道是有水,我得下去看看?!?
沒等孟千姿說話,他看向那個陪著神棍下坑的山戶:“那個東西是什么,你真沒看清?”
自己可算是唯一目擊者了,居然提供不了有價(jià)值的線索,那個山戶滿臉愧色:“真沒看清,當(dāng)時(shí)太暗了,整個過程也就幾秒鐘,人又慌里慌張的……”
江煉笑了笑:“沒事,那種狀態(tài)下,看不見是正常的,能想起什么說什么。你說那東西巨大,是豎向的大,比如說熊那種,還是橫向的大,比如說蛇啊、蜥蜴啊那種?”
有可選項(xiàng)就好辦了,那山戶脫口說了句:“橫向的,像大魚那種,竄得也很快?!?
江煉嗯了一聲:“但是你看到了它的尾巴,說是長滿鱗甲——應(yīng)該不是魚尾巴吧?”
那肯定不是了,那個山戶艱難地調(diào)整自己的措辭:“不是魚,是爬行類,啊不,兩棲類的那種大,它竄下去追神先生的時(shí)候,我聽到很大的落水聲,能在水里生活,那應(yīng)該是兩棲類。還有……”
他吞咽了一口唾沫:“真的是特別大,腥臭氣也重?!?
江煉點(diǎn)頭:“看棺材底的破口就知道了,小不了?!?
說到這兒,他看孟千姿:“幫我準(zhǔn)備些工具吧,我下去探一探?!?
孟千姿沉了臉,一句“你休想”幾乎就要破口而出了,頓了頓又忍了,在這么多人面前,給他面子。
她說:“借一步說話?!?
說完,接過貔貅手中幫她撐著的傘,大踏步往外走去,江煉也撐著傘跟上,走開了一段之后,孟千姿驀地立住,旋即轉(zhuǎn)身,硬邦邦說了句:“不行,不可以,我不同意。”
江煉覺得自己怕不是有點(diǎn)受虐傾向:平時(shí),別人溫溫柔柔跟他說話,他從來沒什么感覺,但她這么疾厲色,他心里反舒服受用,想老實(shí)聽話。
孟千姿繃了臉:“如果傷亡已經(jīng)發(fā)生,那傷亡必須就控制在他這個‘1’上,我也很想救他,假如他現(xiàn)在就在洞口掙扎,我會用盡所有方法施救——但現(xiàn)在,下頭沒動靜了,什么都看不到,他說不定已經(jīng)被啃吃了,那東西還在下頭潛伏著……誰也不準(zhǔn)下,厲害的裝備沒來之前,誰也不準(zhǔn)下?!?
江煉說:“如果現(xiàn)在失蹤的不是神棍,是你大孃孃,你也原地等裝備?說真話?!?
孟千姿沉默了一下,頓了頓才說:“如果是我大孃孃,我心里一萬個想下,但我更加不能下——長輩走了,山鬼的擔(dān)子在我身上。我會原地等裝備,但我不拒絕敢死隊(duì):有山戶在明知有生命危險(xiǎn)的情況下請?jiān)傅脑?,我會同意?!?
江煉說:“好。”
他繼續(xù)往下說:“第一,我不是山鬼,可以不聽你的命令;第二,我自愿,去當(dāng)神棍的敢死隊(duì)?!?
孟千姿胸口劇烈起伏著,她盯著江煉看,連說了兩個“好”字。
說完了,撇下江煉,轉(zhuǎn)身就走,走到中途時(shí),吼了句:“路三明!”
路三明嚇了一跳,大聲答了句:“在!”
“他要什么就給他提供什么,只在地面上盡力協(xié)助,地面下,看他的命了。”
***
山鬼這一趟所帶的裝備有限,江煉也提不出更多的要求,他只要了個山鬼籮筐,另外請山戶架設(shè)了個簡易滑輪,這樣,遇到危險(xiǎn),他在下頭三震繩身,山戶就可以緊急把他拉上來。
等待的當(dāng)兒,他又去找了孟千姿,孟千姿坐在先前值夜人搭設(shè)的遮雨棚里,周身的生人勿近氣場,察覺到他過來了,很快側(cè)過身子,偏了臉不看他。
既然沒遮住耳朵,總還是可以聽見的,江煉在遮雨棚邊蹲下身子:“千姿,不是要跟你對著干?!?
孟千姿沒動。
“我其實(shí)也是賭一把,神棍有50%的幾率已經(jīng)死了,還有50%的幾率活著,而如果他活著,營救的時(shí)間早晚,就很重要了——早一天,早一個小時(shí),甚至早一刻鐘,結(jié)果都會大不一樣?!?
“你不好下,你一下,那些山戶,不管愿意不愿意,都得拼命陪著你下。這兒的人中,只有我最適合下了,而且有充足理由:我在為美盈找箱子,這條命,是可以搭給她的,而神棍是整件事的關(guān)鍵,他如果沒了,光靠美盈在昆侖山灑點(diǎn)血去找,估計(jì)沒指望。”
“所以去找神棍,一半是朋友之誼,有一半也是自己私心,救他等于在救美盈,萬一丟了這條命,也是丟在幫美盈找箱子的路上,算是不負(fù)承諾,也不負(fù)干爺。”
“總之,我會特別小心的,我還想將來,跟你再下懸膽峰林,去喂小白猴呢?!?
說完了,抬眼看孟千姿,她還是沒動。
江煉嘆氣:“行了,我走了,萬一我真的出事了,我會記得,這最后一眼,你給我看的,這么漂亮的……后腦勺的。”
說完了,起身往外走,走了幾步,似有所感,下意識回頭。
這一下,不是后腦勺了。
孟千姿正恨恨盯著他,沒好氣道:“說那么多,婆婆媽媽的,我沒讓你去嗎?沒吩咐人幫你嗎?”
是讓了,也吩咐人幫了……
江煉說:“我還以為,你要讓我多加小心呢。”
***
簡易滑輪就架設(shè)在棺材破口邊,方便人下綴,但操作牽引點(diǎn)卻立在坑壁邊,且兩個操作的山戶身上都有綁繩——這樣,一旦出現(xiàn)情況,他們可以拼命拉江煉,上頭的人也可以拼命拉他們。
孟千姿站在坑沿處,看江煉寸寸下降,那一句“小心啊”盤在唇間喉口,直到江煉整個人沒入下去,都沒找到機(jī)會說。
她垂下的手死死揪住衣邊,搓在手中捻了又捻,忽然問身邊的路三明:“我沒有派人下去救神棍,是不是……特別冷血???”
路三明多少揣摩到她的心意,趕緊說了句:“哪啊,你硬派人下,才是不負(fù)責(zé)任吧,那東西那么大,我們手里只有山鏟匕首……而且,這是地下、水里,不是山鬼的場子,大家要是硬上,指不定出什么事呢?!?
孟千姿環(huán)視了一眼四周,沒吭聲。
如果,如果不是身邊跟了這么多人的話,她也想下的。
***
一入棺下,壓抑非常,黑得也更濃重,腳底下的水卻泛極亮水光。
江煉屏住呼吸,只慢慢推上手電,四下探看。
怎么形容呢,這棺材像是嵌在房頂上的,破棺之后,底下是個屋子大小的空間,但這屋子是呈環(huán)形的,環(huán)壁上似乎還開了不少道不知道通往何處的甬道……
江煉沒來得及細(xì)看,只是猛然間把手電停在了正對面的環(huán)壁上。
那上頭居然有密密麻麻的刻字。
而且,第一行打頭的三個字,就是“段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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