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還等在路對面,司機大概已經(jīng)和林櫻桃約定好了時間。林櫻桃進了電梯,她背著書包,自己拖住箱子,蔣嶠西一開始想幫她,見林櫻桃低頭不給他提,他便伸手去按樓層。按完了他深吸了一口氣,就在電梯里和林櫻桃并排站著。
氣氛像結(jié)冰,蔣嶠西夜里曾以為維港的夜景會讓櫻桃心情好一點,但似乎也沒有。櫻桃似乎對香港的美麗與繁華完全不感興趣似的。電梯到了十一層,林櫻桃自己提著箱子出去了,她的手臂那么細,帶著行李走在香港陌生的廉價公寓樓里,也不害怕,就這么一往無前地朝前走。
蔣嶠西在后面出了電梯,走廊燈光很暗,他望著她的背影。
出租屋的門打開了,林櫻桃走進去,里面還是下午他們一起離開時的樣子。蔣嶠西走進來,打開燈,把手里堂嫂熨好的西裝、襯衫掛在柜門上。他解下書包,丟到地板上,然后把房門從身后關(guān)上了。
林櫻桃手扶著箱子,她簇著眉頭,忍不住又低頭打量了一會兒蔣嶠西住的這間狹小、悶熱的屋子,看蔣嶠西睡的窄床,蔣嶠西在這種地方住了三年。
她轉(zhuǎn)過身,看到蔣嶠西站在門后,他一個大高個子,肩膀?qū)掗煟圃陂T邊,把門擋住了大半。
“怎么剛來了就要走?”蔣嶠西低頭望著她,無力地問。
林櫻桃聽到租屋里“嘀”的一聲,是蔣嶠西把冷氣打開了。
她松開手里的箱子拉桿。林櫻桃仰起了頭,天花板低矮,顯得光都壓抑,可這樣的環(huán)境對林櫻桃好像沒有任何影響。
“我……我一直沒有忘了你,”林櫻桃望著蔣嶠西,她聲音里還有些哭腔,她小聲說,“這是我要先和你說的?!?
蔣嶠西忽然聽到她這句交代,他站在門邊沒動。
林櫻桃看著他。
“然后是,我雖然不知道你家到底出了什么事,但你走的時候接電話,我大概聽到了一點?!绷謾烟蚁肓讼?,她咽了一下喉嚨,“你半夜一直在醫(yī)院里,是吧?!?
蔣嶠西抬起眼,看了她,他睫毛顫了顫,又垂下去。
“我這次來香港,”林櫻桃看著他,“就是想來找你,想知道你怎么了,怎么高中畢業(yè)那年突然就走了,誰也不說,也不再接我的電話,你的爸爸媽媽離婚了,也搬走了,我更找不到你了,蔣嶠西,我想聽你說說你的事,然后……”她又咽了一下,“我本來想,如果這次找不到你,我就寒假再來——”
“櫻桃,對不起……”蔣嶠西垂下眼了,他嘆道。
林櫻桃的眼圈一下兒又紅了,她望著他。
“你是對不起我啊……”她哭了,“現(xiàn)在我找到你了,可你還是什么都不對我說……你自己住這么破的小房子,給我訂那么貴的酒店,你想讓我怎么辦啊……在香港若無其事地玩,然后回去,繼續(xù)想你,繼續(xù)找不到你,繼續(xù)等,繼續(xù)忘不了你?”
“不是,我……”蔣嶠西說。
“你就一點也不害怕我們可能會就這么分開了嗎……”林櫻桃哭著問他,“我記得你又怎么樣!”
“我也想戀愛……我也想要有人陪我……”林其樂委屈道,鼻頭哭紅了,睜大了淚眼看著他,“如果你不喜歡我,我以后不會再打沒人接的電話,不會再發(fā)沒有人回的短信……反正我,蔣嶠西,我不是從小到大只喜歡過你一個人,我也可以去喜歡別人……”
蔣嶠西僵立著,他一語不發(fā)。
“以前上學,不可以早戀,現(xiàn)在你堂哥生病,住院,”林其樂看他,“那么以后呢,以后還會是什么原因呢?我就算一直等你,要等到什么時候呢?”
“……北京下雨的時候,我要擔心你有沒有帶傘,臺風的時候,擔心你是不是安全,看到路上有人發(fā)生車禍,我想如果是你在外面出事了怎么辦,我根本不知道你在哪里……”林其樂哭得嘴唇張開了,“我不想,不想一直再這樣,一個人想你,連個電話都沒有。我根本不在乎你去哪里念書,不在乎你是不是有錢,以前你想出國,我想,好啊,八年九年我也可以等你的,沒錢又怎么樣呢,我爸爸媽媽都是工人,我家里也沒什么錢,你堂哥生病,誰又不會生病呢,誰家里又沒有親人生病呢,為什么你因為這些原因就不理我,就不要我?你還說不要讓我忘了你,我就算一直記得又能怎么樣,我戀愛了,我去結(jié)婚了,我有我自己的家庭了,我還記得你,蔣嶠西,這有意義嗎??”
蔣嶠西低著頭,他站在門邊,和林其樂一樣張開了嘴唇喘氣。
“蔣嶠西,我會把你忘了,”林其樂臉頰上帶著淚痕,輕聲說,“十歲……十歲的時候我就這樣想,那時候我們還很小……但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二十歲了,我們不可能永遠是小孩子,不可能一直做一些很傻的事……”
她話沒說完,忽然門鈴響了。
深更半夜的,能按門鈴的人只有等在樓下的出租車司機。
林其樂把自己的書包解下來,她低下頭,打開書包,把里面一本奧數(shù)書拿出來,放在蔣嶠西的床單上。她轉(zhuǎn)過身,背上書包說:“這次來香港我花的錢不少,估計給你你也不要,我會轉(zhuǎn)給你房東?!?
她伸手握住了自己旅行箱的拉桿,她走到門前。
蔣嶠西還站在那扇門后,他這么高,在她面前,身影卻單薄。他幾乎沒有什么為她遮風擋雨的能力,他自身難保,更別提去給她一個像樣的家,一個有希望的未來。
“我要走了?!绷制錁诽а劭此?,小聲說。
蔣嶠西在門后站了一會兒,他讓開了,他低著頭,站在門邊,甚至沒有講一句道別的話。
林其樂去轉(zhuǎn)動門把手,她忍住眼淚,拉著箱子就往外走。
蔣嶠西垂著肩膀,忽然向后靠住了墻壁。
林其樂扶著箱子走出門,她穿過走廊,低頭用手背擦臉上滑落的淚。
門鈴聲還在繼續(xù),蔣嶠西突然拿起了聽筒,他用廣東話說:“你開走吧,沒有人要走。”
林其樂在電梯里忍下了眼淚,等到電梯門一開,她紅著眼出去了,一眼看到那位出租車司機師傅堵在門口。師傅一見她就情緒激動地開始狂飆廣東話,還時不時伸手指自己的手表,赤紅著臉,口沫橫飛。
林其樂懵掉了。
從樓上下來一個高個子的年輕男人,他出了公寓門,正好看到林其樂在深夜的香港大街上用英語和普通話與那司機結(jié)結(jié)巴巴的解釋。
蔣嶠西趕忙過去,他從褲兜里拿出身上剩的所有錢,一把全塞到那司機手里。
司機罵罵咧咧,低頭看了看手里的錢,又看了眼前這對年輕情侶一眼,他把手一揚,上車去了。
蔣嶠西把林其樂緊緊抱住了,他說:“櫻桃我求你,你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