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紀威指著那老頭,對葉真低聲道:“他的名字叫寶翁,苗名字音你發(fā)不出來,以后就叫他師傅。”
又指著周圍一圈人,道:“這些以后就是你的師兄弟?!?
葉真到底是那個時代的孩子,禮儀程序是懂的,當即麻溜跪下磕了個頭,叫:“師傅!”
寶翁本來臉色難看,只礙于龍紀威的面子才不得發(fā)作。但是葉真這么干凈利落的一跪一磕頭,他神情頓時就緩和了點,招手把侍立在一邊的女徒兒叫來問了幾句話。
女徒兒正是早上給葉真換衣服的漂亮苗女,笑嘻嘻的回了幾句,滿廳人都微笑起來。
龍紀威淡淡的道:“他問你根骨如何,你師姐說不錯,又說你天生任督二脈相通,是個練武的天才。”
葉真不敢抬頭,從牙縫里壓著聲音問:“那他們笑神馬?!”
“哦,她還說你很俊俏,跟個妹子似的。”
葉真:“……”
寶翁咳了一聲,起身用苗語叫敬茶。邊上立刻有人端來一碗碧綠的茶湯,葉真抬手接過,膝行幾步,來到臺階下高舉手臂,認真道:“徒兒給師傅敬茶?!?
寶翁沒有立刻接過茶碗,只聽低啞粗糲的聲音從首座上傳下來,道:“葉十三。”
葉真低頭答是。
“你因何練武,為什么拜入我門下?”
葉真不抬頭,盯著膝蓋下的臺階,一字一句道:“我本是遼東旅順葉家人,家鄉(xiāng)東臨黃海,北靠長白,祖祖輩輩耕地牧漁,從不與外人相爭。倭寇為搶奪國土,殺我父老,辱我百姓,三天三夜屠我兩萬生靈,一把火燒盡我千年古城。血債滔天無以能報,我愿胼手砥足、粉身碎骨,殺盡我仇人滿門,請師傅成全?!?
說完手臂高舉不動,俯身下去深深磕了個頭。
“……”寶翁臉色微變,沉默半晌,才說:“那你從今以后要好好練武,不能偷懶耍滑,知道嗎?”
葉真低頭說:“徒兒知道?!?
寶翁于是點點頭,接過茶碗一飲而盡。
龍紀威抱著臂在一邊看著,直到葉真從地上爬起來了,他才過去拍拍少年的頭,說:“我走了?!?
誰知道他這話剛出口,葉真還沒來得及反應,周圍那群苗族子弟卻一個個面露惶恐,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噼里啪啦跪了一地——那麻溜勁兒,簡直跟煮餃子似的!
葉真:“……媽你不要我了嗎?”
龍紀威怒道:“你開什么玩笑,老子又不是陪讀家長!你知道把你送來這一路耽誤了我多少事嗎,我三個手下還在峽谷外邊喂蚊子等我呢,九處的辦公室斗爭一天都不能落下,還有你于叔叔他的皮最近也有點癢……”
葉真說:“媽你不要總是欺負于叔叔,你看人家都被你欺負成什么樣兒了。還有你什么時候來接我,過年前行嗎?”
“我盡力吧。你要好好學習,聽師傅的話,別偷懶?;绬??早知道就把化學書和楚慈叔叔一起帶來了,這一下就荒廢一年……”
葉真怒道:“媽你還是快走吧!”
四合院前的青石板路上陽光燦爛,一眾苗族子弟畢恭畢敬送龍紀威到門口,只差沒跪下來扒衣角哭訴一番離別之情了。龍紀威倒是很淡定的樣子,最后掃了一眼周圍熟悉的青石路、吊腳樓,又摸摸葉真的頭,說:“要聽話,啊?!?
葉真點點頭,囑咐:“早點來接我啊。”
龍紀威回過頭,視線越過眾人,只見寶翁正站在吊腳樓下的陰影里,佝僂著身體,看不清面容。
他心里不由得微微一嘆。離開苗寨的時候他青春年少,血氣方剛,寶翁還是個連斧頭都扛不起來的奶孩子;幾十年時光轉瞬而過,自己仍然身強力壯,年華鼎盛,而當年的孩子現(xiàn)在卻已經(jīng)垂垂老矣了。
他對寶翁揮了揮手以作告別,寶翁遲疑了一下,也揮揮手,動作里帶著說不出的沉重。
苗寨大門洞開,山谷里流云飛瀑,水汽朦朧。
下山的路總是比上山的路快,苗人恭敬的請龍紀威上轎,卻被他婉謝絕了。
他一個人順著山路走下去,不出一頓飯工夫,只見山腳下扎著營帳,隱約看見一個人影站在山路的盡頭。
——那竟然是黑澤川。
龍紀威目不斜視,走過去的時候輕輕丟下一句:“你有什么想跟葉十三說?現(xiàn)在可以說出來了?!?
黑澤啞著聲音問:“我在舊報紙上看到一則報道,甲午戰(zhàn)爭時期,一九八四年旅順口……”
龍紀威打斷他,說:“沒錯?!?
黑澤站在那里,如同石雕一般一動不動。龍紀威回過頭,皺著眉問:“你想闖寨進去,然后被苗人亂箭射成刺猬?”
“……不,今天就讓手下回國?!?
“那你呢?”
“我留在這里?!焙跐砷]上眼睛,低聲道:“暫且走一步看一步?!?
龍紀威微微一笑,轉身往山下走去。黑澤目送他離開,只見他頭也不回的道:“怕就怕你一步下去,直接就粉身碎骨萬劫不復了,哪還有路給你走?”
幾個日本人守在營帳邊上,手都伸到懷里去了,卻沒人敢輕舉妄動,只能眼睜睜看著龍紀威擦肩而過,很快便消失在了山瀑漫天繚繞的水汽中。
作者有話要說:
黑澤一定要向葉真確認這件事情,因為他不知道葉真和山地家族的仇恨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只是一般仇怨,他覺得自己能居中調(diào)解開;但是換做大屠殺,就絕對沒有這么容易了,黑澤知道葉真是絕對不會放手的,山地家族和葉真兩者中間勢必只能存活一個。
所以俺們的小攻沉重了,糾結了,守在山腳下畫圈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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