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閑止幫我求得情,并不是一樁值得歡喜的事——說是寒冬臘月時,大皇兄要去鴉留山賞梅,他幫我請了個旨,說要捎上我一塊兒。
賞梅很風(fēng)雅,一窩騷客湊到一起詠梅更是風(fēng)雅到極致。倘若我不幸扎堆在騷客之中,吟出幾闕歪瓜裂棗的詞句,便雅得過頭了。
我捧著手爐,埋怨于閑止道:“我人緣一向不好,新近又得罪了老丞相與劉世濤。那些個大臣必定瞧我不慣。到時他們?nèi)裟梦叶烫?,逼我吟詩作對,我豈非又要遭殃了?”
于閑止不以為然:“你既得罪了丞相大人和劉世濤,左右都得賠禮道歉。他二人一向款待于你,想必不會為難。至于一塊兒賞梅的,大都是皇上親信,也大都曉得你沒甚文采,你若真鬧了笑話,也大都習(xí)以為常?!?
他頓了一下,又看著我笑起來:“再者說,你這回是隨我去的,有我在,想必沒甚人會為難你。”
歲末寒涼,于閑止最后這句,說得我更是幾哆嗦。我將手爐往他手里一塞,進(jìn)內(nèi)宮里去了。
因是入冬的時節(jié),我畏寒的毛病隱隱有發(fā)作跡象。招呼幾個太監(jiān)將火爐子燃了,又將矮幾拖到爐子旁邊,開始抄經(jīng)。
余光瞄到于閑止尾隨進(jìn)來,目光落到火爐子上,沉聲問:“銀炭呢?”
小三登在一旁答:“回大世子的話,公主畏寒,宮里的銀炭又不多,只能省著點(diǎn)用?!?
那頭似乎默了一下,又問:“怎么不燒地暖?”小三登答:“地暖燥熱,若是燒了,公主夜里不好睡……”
他二人又三兩語地說了幾句,因聲音壓得低,我聽不太清。
抄了一會兒經(jīng)書,便有些困頓了,我抬手揉了揉眉心,腦門子頂上忽然響起一個涼涼的聲音:“你畏寒的毛病是什么時候添的?”
我抬起眼皮看他一眼,道:“前幾年?!庇謴?qiáng)撐著睡意打了個呵欠,努力將字跡寫工整,“也不是甚大毛病,頂多嗜睡了些?!?
只這嗜睡的程度,略微驚人。
因我一旦受寒,添衣或是烤火都無法御寒。唯一的法子,是裹起棉被睡大覺。尤其是在冷宮里的兩個冬天,我近乎是蜷著睡過去的。
我將抄好的一張經(jīng)文對著火光一瞧,上頭字跡張牙舞爪,頗有作亂之勢。我悲痛不已,將其揉成一團(tuán)往火爐里扔了,又重新捋平一張。
再抄半日,那涼涼的聲音又響起來,提醒我道:“眼皮子都要黏上了?!?
我陡然將眼一睜,再次悲痛不已地將浸了一塊墨團(tuán)的紙張扔進(jìn)火爐里。
于閑止慢條斯理道:“若覺困了,便去睡一會兒。你將經(jīng)文抄成這么個鬼畫桃符的模樣,明日送到皇上跟前,也交不了差?!?
這倒也是。
聽了這話,我叮囑小三登讓他半個時辰后叫起我,撓撓后腦勺,一頭栽在榻上睡過去了。
但小三登竟沒來叫醒我。
一覺醒來,外頭已是昏黑的夜。屋內(nèi)火爐子靜靜地燃著,沒有煙,用的是銀炭。
小三登見我起身,迎上來問:“公主,您是先用晚膳還是再睡會兒?”
我想起整整十本未抄的經(jīng)文,絕望道:“我還是先去未央宮跟大皇兄跪一會兒吧?!?
說著就要更衣,小三登接著又道:“經(jīng)文大世子都替公主抄好了,銀炭也是他吩咐換的,說日后天華宮燒爐子的柴禾,奴才們不必省了。”又將一疊整整齊齊的經(jīng)文遞送到我面前,說,“公主您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