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草木深。
我抬目望去,于閑止這座府邸竟沒個府邸的模樣,里里外外都栽著藥草,活像個藥園子,而春三七已熟透了,倚著老舊的墻根,迎風搖曳。
仿佛有埋葬至深的記憶被喚起,我看著眼前的耄耋老叟,不確定地喚道:“越叔?”
他似愣了,下一刻眼眶卻紅得厲害,渾濁的淚快要落下來,連忙背過身去拭了拭,應(yīng)道:“哎、哎。”
其實我本不該喚他越叔,這個稱呼,是隨我母后喊的。
天華宮是我母后的故居,我七歲時翻看母后的舊經(jīng)文,曾看過一段母后生前寫得小箋——
“而今入宮十載,卻聞故居荒蕪,草木凋蔽,心生悲愴,與越叔憶及過往,縱家道落魄,亦甘之如飴,感懷而輾轉(zhuǎn),不能寐矣?!?
我那時困惑,便拿著這小箋去問二哥。
二哥與我說,我母后本名楊棠,原是江r藥商家的小姐,因父母早亡,與家中老仆越叔相依為命,待之如父。后來父皇南下江r,于白水河岸邂逅母后,一時驚為天人,一見傾心,這才將她接入宮中。
母后與越叔親如父女,越叔能認出我并不稀奇——都說我的眉眼像極了母后,故人若見了,必定認得。
倒是那一年,因知曉母后生前離索,年幼的我竟一時郁結(jié)在心。恰逢于閑止進宮,時而隨大哥二哥來天華宮瞧我,也漸與我相熟起來。
我幼時很不得寵,遇上一個能說話的,便很難得了。有回于閑止獨自來瞧我,我一時閑來無事,便將母后的聽聞講與他聽,說江r有府,府中藥香滿園,青蔓繁復攀爬老墻,墻上時光斑駁,歷歷有痕,若在此園終老,此生可安矣。
可于閑止聽了這番話,靜了良久,只應(yīng)了我一個字:“嗯?!?
越叔引我繞過藥草園,朝內(nèi)堂走去。
我問他:“越叔,這些年來,你都是一個人打理這園子嗎?”
越叔說:“那年閑公子傷重,曾在府中養(yǎng)病,后雖不常住,但每年都來探望老仆?!彼f著,不禁笑起來:“倒是老仆固執(zhí),一生跟隨楊家,跟隨小姐。小姐故去后,老仆早已將公主當做這世上唯一的親人。老仆已是耄耋之年,自知時日無多,只好年年叨擾公子,請他帶老仆上京與公主一見。公子耐心,年年日日照顧老仆,而今老仆見到公主,心愿已了,實在,實在……”
他說到這里,哽咽不已,只好頓在內(nèi)堂門前,道:“公主,閑公子就在里面了?!?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令我措手不及。
門是敞著的,我抬目望去,于閑止已看到了我,他定沒料到我會找來這里,剛端起茶,手上的動作便僵住了。
暮靄沉沉,城外更鼓驟鳴。
我默坐數(shù)更,直到聞到淡淡酒味,才發(fā)現(xiàn)于閑止端著的是酒不是茶。
他與我道:“這園子本已荒棄多年,后來我將它盤下來,權(quán)當在江r有個府邸。越叔年事已高,總不好看他一個人孤老無依。”
他沒問我為何會來,又如何找到這里,即便他事先沒料到,但我那些心思,他一猜便知。
我不知當說什么,也再裝不出平日敷衍他時,打哈哈的樣子。
我沒想到他竟會將我兒時一句不算戲的戲當真,沒想到,自己竟會在江r看到一處只存于幻夢中的故鄉(xiāng)。
其實這么多年來,連我自己都要忘了。
于閑止又問:“你二嫂呢,沒與你一起過來?”
我“啊”了一聲,說:“沒有,我想著這里離二嫂的將軍府不遠,就自己找來了?!?
他安靜地看著我,將酒盞擱在一旁,站起身說:“我?guī)阕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