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閑止不自在地又咳了一聲:“偶爾公務(wù)繁忙,睡晚了怕打擾了越叔,才在這另找了個院子,其實不大?!?
我隨他進府,四處望了望,統(tǒng)共就兩進深的院子,是不大。
那頭有個聲音喚道:“世子大人您回來了。”
我循聲望去,可不正是那個給于閑止通風(fēng)報信的許亦。
我板著臉看他,許亦賠著笑:“公主您也來了?!庇仲r著笑解釋:“那幾日將軍被白朽鬧得心力交瘁,小的是擔(dān)心將軍太過操勞,這才托了世子大人去會一會那白朽?!?
我道:“我二嫂的犟脾氣你是知道的,你就是躲到這來,也遲早會被她逮回去?!?
許亦一顫,連聲稱是,又跑去于閑止跟前討好:“世子大人您可不能見死不救。”
于閑止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你別拿那個話嚇?biāo)?,說到底他也是替你二嫂著想?!?
許亦又稱是,又道:“世子大人,公文已擱在書房里頭了?!?
于閑止是個務(wù)實的,聽了這話,自然要去看公文,走前他吩咐許亦備晚膳,叮囑我說:“你累了一天,吃好就早點歇罷?!?
我沒由來地問:“你昨晚就沒怎么睡好,今晚又要熬一宿么?”
于閑止愣了一愣,片刻竟笑了。笑意淡淡的,安靜的,像揉進了雨夜的月色。
等我反應(yīng)過來,他已折身往書房去了,許亦在一旁討好著問:“公主,您想嘗點兒什么鮮?”
我默然片刻,道:“你去抓點藥來?!?
“藥?”許亦一怔。
我將收在香囊里的藥方遞給他。
夜涼風(fēng)起,雨水清冷得下個沒完,我隔了一扇門徘徊在書房外,昏黃的燈色將于閑止的剪影映在紙窗。
今早出門前,留心問越叔討了治傷疾的藥方。剛才看到于閑止面色疲憊,前夜又沾了酒,想也未想就吩咐許亦去抓藥了。此處不比越叔的藥園子,許亦跑了大半個江r才湊齊這些稀奇的藥材。待藥湯熬好,已近子時了。
我推門而入,書房靜得落針可聞。
于閑止以手支頜,已坐在桌案前睡著了。他的眉頭還微微蹙著,大約今日的公文不好辦理,叫人睡不踏實。
我將藥湯擱在一旁,目光不經(jīng)意掃過那公文,密密麻麻的竟全是于閑止的批注。
忽然想到一年前他來天華宮看卷宗吃白食的時候,也就是這么辛苦著了。唉,也不知一個人這么日也操勞,夜也操勞,會不會累出病來。
我本已退了出去,想到此,驀地感覺深夜寒涼,便在書房里尋了件外衫為于閑止披上。再退出去,又覺得那燭火燃著頗為刺眼,恐會擾人清夢,便又尋了把剪子燭燈剪滅。
書房里霎時黑漆漆一片,我甚滿意,正輕手輕腳地要走,身后忽然傳來一個似笑非笑的聲音:“阿碧,你這么來來回回的,是要做甚么?”
我頓住,尷尬地道:“哦,你竟醒了?!?
于閑止的聲音又從身后傳來:“這藥味太濃,你端進來我就醒了?!?
這回他的語氣中沒帶笑意,然而安靜且溫柔。
屋內(nèi)暗沉昏黑,唯有虛掩的門縫照進三分月色。身后傳來腳步聲,我回過身去,于閑止站在我跟前,清淡的月色流轉(zhuǎn)在他的眼眸中,忽明忽暗。
他說:“我左手的傷疾并沒有什么,只是往后不可習(xí)武,飲食上亦有些避諱?!?
他的樣子十分好看,仿佛自畫中走下來的仙人,辭不足以描繪。
我一時不敢看他的臉,垂眸道:“你怎么就以為我曉得你有傷疾呢,興許我不曉得呢?”
于閑止笑道:“依你的脾氣,怕是早跟越叔打聽明白了。”
然后他嘆了一聲,忽然問:“阿碧,今日你為何要來?”
為何要去?
其實我自己也說不清,哪怕知道他有傷疾,哪怕知道這傷疾是因白朽落下的,可這又關(guān)我什么事呢?他和白朽都能一笑泯恩仇,我何必要追去看個因果究竟。
四周又黑又靜,我抬起頭,于閑止眼眸深處的月光明明滅滅,這么深的夜里,我仿佛只能看到這月光。
不知何故,我忽然聽到自己的心跳,地動山搖般的心跳。
仿若有一根弦繃緊在了心的深處,此刻它就要斷了。
最終令人潰不成軍的是于閑止的一聲嘆息。他合上雙眸的一剎那,也將仿似救命稻草一般的月色斂盡。
唇上覆來一片柔軟,我在暗無止境的黑夜中靜候弦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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