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寅是慕老將軍的文隨。
二十多年前,大隨兵亂,慕老將軍戰(zhàn)死沙場,留下孤孫慕央。
淮王與慕老將軍是忘年之交,此后便將慕央接到淮王府,一直撫養(yǎng)至九歲。
慕央九歲進(jìn)宮那年,我大皇兄曾少年老成地感慨慕家一門忠烈,還問慕央有甚么心愿,他可幫忙了卻。
慕央說,自己爹娘早亡,唯一的爺爺也戰(zhàn)死沙場,若說還有心愿,唯盼此生能報答兩人,其一是待自己亦父亦師的淮王,其二便是劉寅。
慕老將軍戰(zhàn)死后,昔日的部下散的散,走的走,唯劉寅一人回到了將軍府,替去世的老將軍看守宅院。
幾年后,慕央出征西里回來,被升作少將軍,便親點(diǎn)了劉寅為文隨。
劉寅聽了我的話,雙膝落地磕了一個響頭:“未想昌平公主還記得老臣,臣感激涕零?!?
他雖是慕央的文隨,與我畢竟只有一面之緣。眼下他與我打這套官腔,擺明了是對我心存芥蒂,我若問得深了,他必定不答。
是以我也只好捻些輕的問:“劉大人何以不跟在慕將軍身邊了?”
劉寅道:“老臣年邁,跟在將軍身邊沒多大用處了?;窗伯吘够赐跖R終所托,有老臣自愿請命守在此處,將軍也不會覺得愧對淮王?!?
我在一旁的太師椅上坐下來:“聽劉大人的意思,襲承封地淮安,倒并非慕央所愿?那淮王又何故為難他?若我沒記錯,淮王性情溫雅,又與慕央親如父子,斷不會強(qiáng)他所難。”
劉寅躬身道:“當(dāng)年淮王病重,臨終將楚二小姐托付給將軍,將軍娶了楚二小姐,便是淮王的女婿,便該襲王侯之位,掌管淮安城?!?
我疑道:“這就奇了,楚合并非淮王的養(yǎng)女,她與淮安城又不是綁在一起的,昔日若非淮王強(qiáng)行授意,慕央有何該不該的?”
劉寅道:“這……”
我站起身:“劉大人,你若不明白該答什么,本公主可以與你挑明——你告訴我,淮王何故在臨終前,強(qiáng)行將淮安塞給慕央?”
劉寅垂著頭,默然不語,我又道:“當(dāng)年父皇把淮安封給淮王時,淮王便不想要,后也一直想將此地還給朝廷,既如此,他如何在臨終前變卦了呢?況且淮安一地,乃藩王與朝廷的矛盾,慕央不過區(qū)區(qū)一名將軍,無論如何都是不相干的罷?
劉寅再默片刻,雙膝一曲,又跪倒在地。
宴堂門口,忽然有人咳了一聲。
我移目望去,二哥和慕央并立著。
慕央一身藏青衫子,褪了戎裝少了幾許肅穆,卻依舊沉默。他垂著眸,也不知我方才的話叫他聽到多少。
二哥大步流星地走過來,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劉寅,道:“你先出去?!?
劉寅如蒙大赦,朝二哥磕了個頭,退出去了。
二哥看了慕央一眼,板起臉,數(shù)落我道:“你是長出息了,我才走開一時半刻,你就治起劉寅來了。劉寅三朝老臣,當(dāng)年也算待你不薄,你被幽禁蘭萃宮前,他還曾上書為你請命?!?
我沉吟片刻,繞到慕央跟前,施了一個禮:“慕將軍。”
慕央仿佛才反應(yīng)過來,抱手道:“昌平公主?!?
我又思量半刻:“將軍莫要誤會,昌平并非存心治劉寅,只是經(jīng)年過去,心中余有幾許困惑,旁人不能解之,只能請教劉大人,這才嚇?biāo)粐?,不是真地要拿他怎么樣?!?
慕央道:“公主重了?!鳖D了一下,又道:“明日黎明便要啟程,所走的北道峽口崎嶇難行,還望公主與王爺早些歇息,養(yǎng)足精神,末將明晨自會來送公主王爺?!?
語罷,他再行了一個禮,便返身去了。
我在原地發(fā)呆,二哥在后頭道:“行了,他一貫克己大度,哪會因?yàn)槟阍诒澈蟾匀舜蚵犓麕拙渚椭脷?,想必是?dāng)真有事才離開?!?
我繞去二哥身旁,坐下來,默然不語。
二哥撿了個空碗,在宴桌上挑挑選選夾了幾個菜,“你也真是,竟想著跟劉寅打聽這個。你去蘭萃宮前,我就問過慕央封地襲侯的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氣,問到死,也不會答你一句,劉寅雖是他身旁的人,想必也不曉得。我勸你還是省省這個心吧,難不成你還能去問父皇,問過世的淮王?”
我張了張口,聽到最后,又閉了嘴。
二哥將盛滿菜的碗放在我面前:“宮里出了亂子,大皇兄還等著你回去,你若休整好了,早點(diǎn)啟程才是正經(jīng)。”
我瞥了瞥眼前的碗,應(yīng)道:“都不是我愛吃的?!?
二哥咳了一聲:“不是給你的。”
我抬起頭,緊盯著他,他又咳一聲:“阿瓔還沒吃,你給她送去?!?
淮安是南北交接的重地,從此地回京城,走官道大約要三兩個月,走水路約莫要一個半月,若抄捷徑縱穿北道峽口,至多一月時日便到了。
二哥說宮內(nèi)有要緊事,大哥急等我回去,我們只在淮安歇了一夜,隔日大早就啟程了。
北道峽口其實(shí)是一條很長的山坳,兩旁或青山依依,或壁立千仞,車馬馳驅(qū)而過,時而動蕩時而平緩。
我掀開車簾,二嫂一個人騎馬走在兵隊(duì)的最前頭,二哥另騎了一匹馬,不遠(yuǎn)不近地跟在她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