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好幾回見到于閑止,都覺恍如隔世,今日亦然。
我想讓人恍惚的,并非是他那雙令山河失色的眉眼,而是這幅從容淡漠的氣度,仿佛從來置身于俗世紛擾之外。
沈羽調(diào)笑道:“你這個人實在小氣,只要在背后說你一句不是,你就要找上門來?!?
于閑止的神色清淡,半晌才將目光從我身上移開,平靜一笑,“哦,說我甚么不是了?”
沈羽沒應(yīng)聲,胖墩子甚聰慧地仰起頭,道:“二叔說世叔不要三姨,只娶世嬸一個!”
于閑止聞靜了一瞬,點頭含笑:“嗯,是這么回事。”又順著話頭,自然而然地朝我看來,“操勞了數(shù)日,可能夠歇好了?”
他大約問的是立后選妃的繁瑣。
我道:“蘭嘉已回府上住了,只是皇兄大婚在即,仍脫不開身?!?
于閑止淡淡道:“大婚不是選妃,到底是禮部與內(nèi)務(wù)府該操持的,你是長公主,只需做好自己的份內(nèi)便是?!闭f著,從沈羽的手里接過茶,漫不經(jīng)心地?fù)芰藫懿枞~。
不知怎么,我忽然有些看不慣他這幅置身事外的樣子,仿佛什么都跟他沒關(guān)系一般。
我笑著應(yīng)道:“說來竟是個巧合,大皇兄能立蘭嘉為后,還是虧本公主無意得了個藥囊,且借著這藥囊,做了些分外之事,否則,也沒有今日的圓滿?!?
于閑止動作一頓,抬眸看向我,忽地也笑了。
他的笑很淺,卻不似我的笑容一般勉強,“這么說,當(dāng)今圣上立蘭二小姐為后,你倒是可為自己記一樁大功德了?!?
我不由皺了眉,垂眸道:“怎敢搶了世子大人的功勞?”說著,仿佛是在賭氣,我抬眸看向于閑止,又笑道:“淮王妃指使尤姑毒害后宮嬪妾,皇上聽聞十分震怒,昌平還要往淮王府宣旨,不便久留?!?
他“嗯”了一聲,將茶盞往手旁一放,道:“早去早回?!?
我訝然愣住,終于忍不住道:“淮王妃到底是你的表姑,你竟不為她說一句話?”
于閑止定定地看著我,忽地挑眉而笑:“聽昌平公主的意思,竟是要礙著本王的情面,輕罰淮王妃?”一頓,又拿出素來從容的派頭,溫聲道:“圣旨是如何寫的,你便如何處置,不必介懷于我?!?
我并沒有介懷于他,我只是……只是聽說淮王妃自小便被養(yǎng)在遠(yuǎn)南王府,與遠(yuǎn)南王很親,故此她雖是于閑止的表姑,卻如同親姑母一般。
我蹙眉道:“你可知這道圣旨也許會要了淮王妃的命?”
于閑止又端起茶,平靜道:“這卻沒什么,她做錯了事,你秉公處理就好?!?
這卻沒什么。
淮王妃是生是死,對于閑止這個表侄來說,原是沒什么的。
我不禁在心頭唏噓,狠心拒絕用情至深的李嫣兒,一手促成大皇兄與蘭嘉的親事,到如今絲毫不念淮王妃的生死。
遠(yuǎn)南世子大人何止冷漠寡情?能步步為營做到這一步,且還從容得像個看客,就好像、就好像沒有心的人一般。
沈羽的目光在我和于閑止身上微一徘徊,起身理了理衣袖,“兵部的人是越發(fā)不會辦事了,說好來取軍陣圖,眼下已過了時辰。”又招呼了小胖墩子,歉意一笑,“我趕著往兵部一趟,你二人若無事,便在這等上一等?!?
隨著沈羽與胖墩子的背影消失在宮門外,倚暉堂的一干宮人也撤得干干凈凈。
椅暉堂外立著一株寒梅,枝干蜷曲糾結(jié),似有心事惆悵難。
我亦覺得無話可,起身施了個禮,“那便勞煩世子大人在此等一等三少,昌平要去淮王府宣旨了。”
方走到宮門口,便聽茶盞“嗒”一聲被放在案幾上,于閑止的聲音清清冷冷傳來:“你心中有些什么,在想些什么,不妨說出來?!?
我腳步一停,回過頭看他。
他背光立在倚暉堂外,先前的笑容早已斂了,換上了他獨有的,與生俱來的淡漠神色。
我想這樣也好,他這幅樣子,我才好將這些日子心頭的困惑坦然地問出來,才不至于小心忐忑步步驚心。
我道:“你小時候,與淮王妃親是不親?”
于閑止似乎沒想到我會先問這個,愣了一瞬便笑了:“皇室宗親,相處皆以儀禮待之,何來親疏之說?”
我道:“幾日前我去探望淮王妃,她于佛龕前念經(jīng),唯與我提及你小時候曾養(yǎng)在她身邊三年,淮王妃無所出,便是有楚離楚合為養(yǎng)女,也只視你一人如親子可是——”我朝他走近一步,直直看入他的眼:“可是這一次,卻是你害她!”
“淮王妃不傻,即使要命尤姑毒害寧思,也可等到立后之后,何必要趕在事發(fā)隔天這個風(fēng)頭浪尖上?可倘若不是淮王妃命尤姑毒死寧思的,這座深宮,還有哪個人如此神通廣大,只要搬出他的名諱,淮王府的尤姑便會悉聽吩咐?”
“你曉得我早在芳辭宮安插了人手看著尤姑,將計就計令尤姑中了圈套,平白將淮王妃的把柄送到了我的手中,你是想害這個曾將你視如己出的表姑?”
于閑止垂下眸子,唇畔牽出一絲凄清的笑,淡淡道:“你既已猜到,何必問我?”
我忍不住笑了:“是,你不為害她,只因事情走到這一步,你不得不害她?!?
“你想讓我大皇兄娶蘭嘉不是么?當(dāng)時離立后只有三日,倘若寧思不死,盛妍不失德,淮王妃沒有倒臺,我昌平公主不因此事而心灰意冷,沒有確立皇后的備選人,哪怕有我母后的藥囊,蘭嘉又如何能做得皇后?”
“誠然讓蘭嘉做皇后,亦是我心之所愿??墒悄隳??你又為了什么?母后生前所制的藥囊你從何而得?若是越叔給你的,那么越叔多年前便被你接去江r,你又是從多久前,便算到了今日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