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煥王府,已近子時時分了。
府里的小廝提著燈籠迎出來,又是吃驚又是不解地張大嘴巴:“公主,您怎么這個時辰來了?”
我扶著小三登的手下了轎輦:“二皇兄已睡了?”
小廝一邊將我往府里迎,一邊道:“回公主的話,煥王爺正在內(nèi)廳與慕將軍議事,眼下還未曾歇息?!闭f著,略一遲疑又道:“王爺已連著幾晚沒好生睡過了,奴才斗膽,還請公主能勸王爺少操勞一些。”
廳堂燈影幢幢,語間,我已來到內(nèi)廳門前。
慕央自燈色中抬頭,似乎愣了一下,點頭道:“昌平公主?!?
我屈膝回了個禮:“慕將軍?!?
二哥亦瞧見我了,舉步繞過廳堂中央丈長的沙盤,愕然道:“碧丫頭,怎么這個時辰過來?”又掃了小三登一眼,皺起眉頭:“是出什么事了?”
他大約果然是沒歇好,已近子時,身上的天青蟠龍朝服還未換下,眼底的黑暈很重。
我不知從何說起,搖了搖頭只道:“想起一些要緊的事,一時卻理不清頭緒,只好過來問一問二哥?!?
二皇兄聽我這么說,愣了一愣,朝四周看了一眼,才拽了我的手道:“你過來?!北悴挥煞终f將我拉到椅凳上坐下,探手觸了觸我的額頭,直起身吩咐:“衛(wèi)f,拿碗?yún)珌怼!?
我剛想說什么,他又責備地看了我一眼,沉聲道:“你是越發(fā)不顧惜自己的身子了,寒疾才好了一點,就漏液奔走,便是真有什么事,也等喘口氣再說?!?
我便將要問的話咽了下去。
煥王府是親王府邸,但就內(nèi)廳來看,卻布置得像個將軍府,四角燭座燃得影影綽綽,正中擱著丈余長的沙盤,上作大隨兵圖。二哥方才大約是在與慕央商議分兵布陣,此刻慕央的手里還端著一個用來照亮沙盤的青瓷燭臺。
衛(wèi)f很快便將參湯送來,我不喜參湯的味,只飲了一半便遞給二哥。
二哥怪責地看了我一眼,一邊將參湯送到嘴邊,一邊道:“想問什么便問吧?!?
我問:“二哥,二嫂呢?”
二哥嘴里的參湯“哧”一聲噴出來,嗆了半晌才道:“她自然在該她呆著的地方呆著,這么晚了,難不成還能在我府里么?”頓了一下,又忍不住問:“怎么了,碧丫頭,竟是阿瓔惹什么事了么?”
慕央看了我與二哥一眼,將燭臺擱在一邊,抱手道:“王爺既要與公主敘話,末將在此多有不便,先告辭了。”
我見他抬步要走,起身道:“慕將軍留步?!?
慕央回過身來詫然地望著我。
我垂眸道:“今日之事,有慕將軍在場也好?!?
二哥的眉頭微微一鎖,嘴上雖嫌棄地道:“神秘兮兮的,也不知究竟要作甚。”舉手之間,卻已擯退了眾人。
夜深人靜,廳堂內(nèi)燈色昏黃,我的目光凝結(jié)在正中的沙盤上,上頭的大隨兵圖將隨國分成四塊,卻又不盡然是本土與三塊藩地,南面遠南與西里江r相接,西面荒涼,平西與北漠雁關(guān)唇齒相依。
我道:“二哥,今年開春,大皇兄命我隨于閑止南下江r,召回二嫂與聶家三萬精兵,是為何?”
二哥怔了一怔,看了慕央一眼,才道:“駐守雁關(guān)?!?
“怕不是駐守雁關(guān)這么簡單罷?我道,“雁關(guān)早有大將蕭勇駐守,倘若燕國當真率兵從北漠雁關(guān)入侵大隨,有平西王與蕭勇聯(lián)手抗敵,聶家三萬精兵,當派不上用場才是?!?
二哥皺眉道:“碧丫頭,你這是怎么了,你從前對這些兵務政務從不上心?!?
我道:“燕國人驍勇善戰(zhàn),其百姓更以游牧為生,自小便長在馬上,這一點倒是和平西很像,所以平西與北漠這些與燕國相接的地方,都一并稱為燕地。二哥,大哥召二嫂去駐守雁關(guān),是否怕屆時燕兵入侵,平西王有二心,不肯助大隨退敵?”
二哥抿緊唇,沒有答我,這時,慕央?yún)s道:“公主所不虛,平西一直有心與遠南聯(lián)手,故此燕兵若入侵大隨,平西很可能會作壁上觀?!?
我垂眸道:“若平西真的只是作壁上觀,卻要好些?!?
二哥聞,怔然看向我:“碧丫頭,你這話是何意?”
我轉(zhuǎn)頭望向沙盤,黃沙作圖,遼廣的北漠與平西之外盤踞著西國大燕,但遠南以南,越過西里越過靳河,亦有強國大桓。
我抬眸看著慕央:“昌平有幾個困惑,煩請慕將軍為我解惑?!?
慕央抱手道:“公主請講?!?
我道:“敢問將軍,當年將軍為何要一力為朝廷保住淮安,而如今,淮安為何又要以重兵駐守?”
慕央略一思索,辭也不再有絲毫避諱:“淮安南有水路接遠南,向西沿京唐河道,一直通往平西腹地。一旦淮安落入遠南亦或平西之手,遠南與平西之間將再無阻隔。而遠南王,一直有與平西聯(lián)手,傾覆大隨江山之意。”
我又道:“那么將軍,當年淮安的爭亂是如何平息的?”
慕央道:“淮王歿了以后,淮安便成相爭之地,朝廷,遠南,平西,三方各持一地。末將不才,足足調(diào)了五萬精兵才穩(wěn)住局勢,后……”他說著一頓,不由皺起眉頭,“后不知為何,遠南突然撤兵,平西隨之撤兵,這才保住了局面,只可惜淮安南面水路要道,卻落入了遠南王的手中。”
我道:“將軍有沒有想過,遠南撤兵,也許并非因為他們爭不過,而是因為,他們已經(jīng)得到了想要得到的。”
慕央頓時愣住。
二哥沉聲問:“碧丫頭,你何以這么說?”
我背過身去,廳堂左側(cè)有一扇窗開著,這個冬夜沒有落雪,可刮進來的寒風,卻刺骨的冷。
我道:“因為我了解于閑止,他是一個勢在必得的人。無論是一件事物,一個人,一片皇土,只要是他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
屋內(nèi)一時寂然無聲,二哥與慕央都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