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別了慕央,與衛(wèi)旻秦云畫一起往西南奔走。
雨勢在暮色來臨時變急,惶惶澆灑一整夜,直到天明才漸漸止息。
可我絲毫不敢歇息,生怕晚了一刻一分,就再也見不到他。
小河洲西南的秦莊是一片水草豐美的淺灘,衛(wèi)旻說,十余年前,這里的確坐落著幾家秦姓人、張姓人的莊子,奈何此處離西里太近,時常被戰(zhàn)禍殃及,近年已悉數(shù)遷走,反成了臨時的駐軍之地。
未至秦莊已聽到行軍之聲。遠望去,只見一望無際的兵馬踏著淺草向我們行來,約有十萬之眾,走得不快,令行禁止。
是二哥的隨軍。
隨軍里似也有人瞧見我們了,頃刻便有人要催馬出列。二哥抬手一攔,在原地駐足看了一陣,親自帶著兩名副將行上前來。
他自小目力極好,隔得這么遠,也認出了我與衛(wèi)旻。
二哥一見我便皺了眉:“你怎么到這來了?”
他面色不虞,語氣卻沒有絲毫意外,大約已接到了于閑止的消息,猜到我所為何事。
我心中憂急如焚,下了馬,奔到他跟前:“二哥,你能不能帶兵折回西里葉落谷?”
二哥瞳孔一收,沉聲道:“阿碧,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他自小帶著我,慣來叫我碧丫頭,眼下喚我阿碧,是真的動了怒,連語氣都像大皇兄。
“我知道。遠南是大隨之敵,隨兵亂這么多年,若能借此除去遠南、遠南王,對隨而,百利而無一害,可是……”
“知道就好。”二哥打斷我,“既然道理你都明白,現(xiàn)在就隨我回去?!?
他看了我一眼,又緩聲道:“眼下這里的戰(zhàn)事已經(jīng)了結,我可以親自帶你回京?!?
我見他執(zhí)意不肯,忍不住上前去止住他將行的馬:“我不回去。”
“二哥,便算做妹妹的求您,幫我這一回好嗎?”
生怕他拒絕,我接著又道:“只是、只是帶兵去看一眼……”
“可以不出兵,可以不幫忙,只是,過去看一眼,若……他還有救,就讓隨軍大夫去為他看看,看看能否保他一命。”
“公主說的是,王爺,奴婢求您了,只是去看一眼?!鼻卦飘嬕蚕铝笋R,奔來我的身旁朝二哥跪下,泫然欲泣,“您的大恩大德,奴婢,不,遠南的所有人永生永世都會記得,都不敢忘。”
二哥卻不理他,只盯著我道:“碧丫頭,你不要忘了,你是大隨的公主?!?
“這么多年,你一直當?shù)闷?,配得上是大隨的公主?!?
“今次,你的所作所為,可曾細想三思?可能問心無愧?”
他下了馬,朝我走近,沉默不地看著我,半晌,嘆了一聲,“你這些年過得不易,你所求的,若我這個做哥哥的僅憑一人之力就能為你辦到,縱是拼了性命,為你辦了就是,可是——”
他一側身,回頭望向候在不遠處十萬大隨兵將,“他們都是為大隨拼殺征戰(zhàn)、忠心耿耿的將士,我不能因為你,讓他們?nèi)シ高@個險,你明白嗎?”
我愣愣地看著二哥。
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
“大隨國力積弱,兵亂一起,隨時都有覆國的可能,能戰(zhàn)至今日局面,全憑有這些一心為大隨奮戰(zhàn)的將軍與士兵們?!蔽逸p聲道。
“不?!倍绲溃按箅S能戰(zhàn)至今日局面,還憑著你我還有大哥?!?
“你我?”
“憑大哥先是國君,然后才是我們的兄長;憑你先是公主,然后才是我那個在后宮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妹妹;憑我先是將軍,然后才是京城里游手好閑的王爺。否則大哥為何要在新婚當夜召大臣集議,一連數(shù)日不眠不休?否則你明明心里有于閑止,為何在國將亂之際,毅然決然嫁給沈羽?正如我今日站在這里,我先是這些將士們的統(tǒng)帥,先是他們的將軍,然后才是你的哥哥。”
二哥說完這話,輕聲道:“上馬吧,我?guī)慊丶?。?
我看著他,心中明白應該跟他走,可腳跟卻像在原地生了根,張了張口:“可是我……”
“殿下。”這時,衛(wèi)旻走上前來,拱手道,“殿下能否聽末將一?”
“說。”
“末將以為,公主殿下的提議其實并非全無可取之處。縱然遠南王若死,遠南必將大亂,于我們滅除遠南大有裨益。但,如今遠南的目的是伐桓,遠南王雄才大略,保他一命也未嘗不可?;秆巯旅駚y大起,帝室白家已沒有退路,只有打下去。而隨征戰(zhàn)多年,早已到了該歇戰(zhàn)休養(yǎng)的時候。遠南王若在,桓勢必要先與遠南分出勝負,我們保下遠南王,讓他們?nèi)ゴ?,也算有了喘息的機會?!?
“是啊,王爺?!倍缟磉呉幻睂⒌?,“末將也認為去葉落谷看看未嘗不可,桓軍與遠南軍在那里廝殺多日,早已力疲,咱們只是過去清掃戰(zhàn)場罷了。再說了,打仗總是要有犧牲的,只要能驅逐外敵,收回失地,犧牲就是值得的。咱們此行,若能滅了葉落谷桓軍,大挫他們的銳氣,不就能將桓遠逐境外了?”
二哥負手看著我:“你提議讓我折去葉落谷,也是因為這樣嗎?”
不等我答,他又問:“你讓我去葉落谷,究竟是為了隨,還是為了,于閑止?”
我迎上他的目光,半晌,垂下眸,啞聲道:“我……是為了他?!?
罷,我轉身看向皇都的方向,雙膝跪地,以請罪之姿,認認真真地拜了三下。
二哥問:“是不是我縱是不陪你去,你仍會自己一個人去送死?”
再嘆一聲,“這么多年了,你還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