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清棠這次連頭也沒抬。
“嗯。”
回宿舍的路上,舒媛和溫知寒說:“學神是不是瞧不起我們?也不回咱一句‘我也是’?!?
溫知寒腦海里縈繞著郁清棠端起餐盤離桌孤清的背影,本能地輕聲反駁:“別亂說?!?
舒媛夸張地拖長音“噢”了一聲,笑道:“你還說不喜歡,我看你是一見鐘情吧?嘖嘖,一見鐘情都是見色起意,我要是喜歡女的我也喜歡學神,這種高嶺之花摘起來最有意思了?!?
溫知寒心不在焉,沒有否認。
糾結是不是一見鐘情沒有任何意義。
郁清棠沒有朋友,溫知寒想做她的朋友。
郁清棠的時間表十分固定,宿舍、教室、食堂、圖書館四點一線,溫知寒花了一個學期摸清她早出晚歸宿舍樓的時間,她在圖書館習慣自習的樓層和位置,接著就是制造各種各樣的偶遇。
她又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從郁清棠那里拿到了她的微信號,交換了聯(lián)系方式。
此后再沒有進展。
郁清棠的生活里只有學習,沒有其他。
她并不拒人于千里之外,沒有那種具有攻擊性的鋒芒和銳利,但就是讓人在面對她永遠波瀾不驚的眼神時說不出多余的話。像一攤會呼吸的死水,除了本能的活著,沒有更多的生命力。
唯一談不上愛好的愛好就是逛畫展。
她喜歡畫,但對畫家沒有明顯的偏好,問起她喜歡的畫家,她只回答沒有。溫知寒好不容易知道她喜歡一個叫程默的畫家,搜集了很多關于程默的資料,對方畢業(yè)于巴黎美院,年紀大概和她們差不多,她的成名作是抽象畫《賽爾烏斯》,完成于大學時代,此后創(chuàng)作的“十字”系列油畫,更是成為展廳的寵兒,拍賣驕子。
溫知寒藝術細胞全無,為了能和她有共同話題,強迫自己讀了很多關于藝術審美的書籍,并請教了這方面的專家,讓他點評程默的畫,自己再記下來,熟背。
在一次畫展,溫知寒滿心要給郁清棠介紹程默這個人,剛說了一句便被郁清棠打斷,她眼簾半垂,只望著面前掛著的那副油畫,淡道:“我不感興趣。”
溫知寒還動用了一些家里的關系,從別人那里高價買來一副程默的畫送給她,也被郁清棠婉拒了。
最讓溫知寒詫異的是,她明明成績優(yōu)異,老師建議她出國讀博,她連ffer都收到了,卻在碩士畢業(yè)后返回泗城做了一名普普通通的高中老師。
溫知寒沒有瞧不起老師這個職業(yè),但她想:郁清棠的人生不應該是這樣。
她本可以轟轟烈烈,為什么沒有任何怨地歸于平淡。
她真的沒有怨嗎?
走廊里漸漸熱鬧起來,辦公室穿梭來去著來交作業(yè)的學生。
七班的數(shù)學課代表把作業(yè)本交給郁清棠,匯報今天有兩個人沒交作業(yè),名字用便簽紙貼在最上面自己的作業(yè)本上了。郁清棠點點頭,沒什么情緒地說:“辛苦了?!?
學生有點怕她,忙道:“不辛苦?!?
她看了看郁清棠對面正看過來的溫知寒,問好道:“溫老師?!?
溫知寒也朝她溫和地點頭。
身后忽然傳來一道微微上揚的清潤柔和嗓音:“連雅冰。”
名叫連雅冰的數(shù)學課代表扭了一下頭,看見坐在斜對面電腦后面,剛露出臉的程湛兮,驚喜道:“程老師!”她說,“你也在這里???”
程湛兮佯怒道:“別拿體育老師不當老師,你們數(shù)學還是我教的呢?!盵注]
連雅冰沒忍住:“哈哈哈哈?!?
她看了看班主任肅淡的臉,又趕緊把笑憋住,十分辛苦。
程湛兮從抽屜里摸出一顆巧克力,笑道:“來,給你的。”
連雅冰接過巧克力,開開心心地回教室了。
程湛兮又
摸出一顆球形巧克力,拉開凳子起身,放到郁清棠面前的桌子上,認真嚴肅道:“郁老師,這是給你的出場費,請務必收下?!?
溫知寒:“???”
郁清棠再轉頭,看向另一張辦公桌的英語老師楊莉,略微提高了一點聲音問道:
“楊老師,你喜歡吃巧克力嗎?”
楊莉回頭,郁清棠把巧克力遞過去給她看。
楊莉輕輕睜大眼睛看清,笑道:“哎呀,我最喜歡吃這個牌子的巧克力了,謝謝郁老師?!?
郁清棠說:“謝程老師就行,程老師買的?!?
楊莉:“謝謝程老師?!?
程湛兮擠出一個笑容:“不客氣?!?
溫知寒低頭用紅筆批改作業(yè),唇角微微勾起,郁清棠要是這么簡單就能收下巧克力,早在五年以前她就追上對方了。
程湛兮靠坐在辦公椅里,雙手抱臂,一只手指節(jié)在另一只胳膊上有節(jié)奏地敲著,輕微地瞇著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上午的時間很快過去,溫知寒約郁清棠一塊去食堂吃飯,程湛兮沒湊這個熱鬧。
嚴防死堵,不是她的作風。她主要是依靠自己的個人魅力。
她自己點了份外賣,拿到辦公室里吃。
郁清棠在家睡了午覺,到學校的時間比昨天早一點,進門的時候程湛兮在座位里看書。
今天氣溫偏低,程湛兮里面穿了件質地柔軟的莫蘭迪霧藍襯衣,領口開了兩??圩樱尊念i項上一條細細的銀項鏈,月牙形的吊墜剛好垂落在平直的一字型鎖骨中央,午后辦公室的陽光慵懶,她手指輕輕壓在紙張邊緣,指甲修得很短,圓潤齊整,透出健康的淡粉色。
深栗色的長卷發(fā)別在耳后,沒戴耳環(huán),干凈又斯文。認真專注的樣子,多了很多溫柔的氣質。
郁清棠沒出聲,輕輕地從另一側繞到辦公桌,打開了自己面前的電腦。
電腦開機的嗡嗡聲還是驚動了程湛兮。
程湛兮從書里抬起頭,茶色的眸子流露出驚訝:“郁老師?”旋即她含笑道,“午好。”
“程老師中午好?!庇羟逄亩Y貌地輕輕頷首,輸入電腦桌面的密碼。
“今天怎么來得這么早?”
“睡醒了就過來了。”
“郁老師家住在附近?”
“嗯?!?
“羨慕。”程湛兮單手托著下巴看她,眼眸亮晶晶的。
“嗯?!?
“你忙吧,我再看會書?!背陶抠膺m時地止住了話題。
郁清棠打開一個教學相關的網(wǎng)頁,一邊瀏覽一邊用余光瞧了眼重新專注看書的程湛兮,覺得她不說話的樣子還……有點好看。
程湛兮手里的書翻過一頁,忽然想起什么,抬頭看向郁清棠。
“郁老師?!?
郁清棠握著鼠標的手微不可見地抖了下,慶幸自己剛才那一眼及時收回沒有被發(fā)現(xiàn),她不動聲色平復,問道:“什么事?”
“上午那個男生是幾班的?”
“10班。”
“他班主任知道這事嗎?”
“知道,馮主任,就是年級主任,已經(jīng)和他說過了。”
程湛兮遲疑著說:“我有點擔心那個男生,感覺他媽媽精神狀況不好。”
“那是他家里的事,再退一步,是10班的事,與我們無關?!庇羟逄那榫w沒有起伏地說。
“我知道。”程湛兮慢慢趴在了桌子上,眼角下耷,有點兒沮喪的樣子。
郁清棠在心里冷嘲了聲:她難道把自己當成救世主嗎?能夠救得了每一個不幸的人?
程湛兮又說:“會不會10班班主任不知道他家里的情況???小孩剛上高一,了解得沒那么及時,如果班主任多一點關懷,和家長多聊一聊,或許會不一樣呢?我想去找10班班主任說一下,你覺得合適嗎?”
郁清棠想對她說別把老師的作用看得太重,也別多管閑事,話到喉邊又咽了回去,不置可否道:“你想去的話就去吧。”
程湛兮眼睛亮了亮,問:“10班班主任在哪個辦公室?他叫什么?”
“出門左轉隔壁,姓錢。”
“謝謝郁老師?!背陶抠庾兡g一樣從掌心變出一顆水果糖,笑著說,“請你吃糖?!?
說完不等郁清棠拒絕,便起身出門前往隔壁辦公室了。
郁清棠神情微怔,看著這次直接塞進自己掌心的糖果,包裝是綠色的,蘋果味?還是青檸味?
良久,她垂下眼眸,將這顆糖丟進了一旁的垃圾桶。
程湛兮去了很久,辦公室里老師們來了又走,只剩下郁清棠、溫知寒和一位生物老師。
第二遍上課鈴打響,程湛兮推門進來。
郁清棠若無其事地將視線收回來,假裝一直在看面前的電腦,直到程湛兮開口喊她才抬頭,淡道:“說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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