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好隨風。
路上也許會遇到狂風暴雨,也許會遇到霓虹彩月,也許好,也許壞,可都不是他能控制的。就連這云的形狀,都不過隨波逐流,因勢而變。
我是個壞人。
他這樣告訴自己。
然后整個人莫名地放松了下去,幾乎是彎著唇角,醉了一般,喃喃地念叨了一句。
僧人沒有聽清楚。
他一雙眼依舊清明。
沈獨本以為他與自己一般,已沉浸入那忘憂水的藥力中了,可轉頭來看的瞬間,才陡然發(fā)覺,他支撐得雖苦,卻不與自己一般沉淪。
腦海內思緒紛繁,竟是剎那間炸開。
體內才梳理了幾分的**神訣真氣,幾乎在他心神亂掉的瞬間,如毒蛇一般伺機而入,猛地一下子,鉆入了他丹田之中!
“噗!”
毫無防備的沈獨,就這么一口血噴了出來,與那僧人先前所吐之鮮血混雜在了一起,灑滿了衣襟。
“你修的,是大明金剛,不動心,不壞身?”
艱澀嘶啞的聲音里,藏著幾分顫抖,更有一種萬萬沒有料到的苦意。沈獨唇畔沾滿了鮮血,竟然沒忍住笑了出聲來,重新望向僧人的眼神里,是無可奈何的悲哀。
“所以你才能冷眼旁觀,看我自輕自賤,無動于衷……”
僧人一低眉,垂了眸。
合十的雙掌因依舊承受著藥力與□□的煎熬而用力,所以手指骨節(jié)有些泛白,可卻偏維持了這般的姿態(tài),一動不動。
他只是無聲地低嘆,翕動嘴唇,沉默地吟誦著清心的佛咒。
那一串十八顆的紫檀佛珠被他合在掌中,散發(fā)出的香息與僧人身上白旃檀的香息混雜在一起,本就極為相近,于是讓人分辨不明。
沈獨氣得發(fā)抖。
他牙關緊咬,只感覺到那一股陰邪之氣在進入他丹田之后,便越見肆虐,漸漸開始同化他原本苦心修煉來的勁力。
身體各處經脈更是一片絞痛,讓他忍不住蜷縮起了自己的身體。
坐著的姿勢沒變,兩股卻因為此刻鉆心的疼痛夾得更緊,感覺也越清晰,心里便越發(fā)痛恨。
一番算計!
還事先喂人、喂己,喝下了忘憂水,到頭來,都是一場空!
“問你割肉喂鷹,舍身飼虎,你不肯;行道扶花草,偏憐螻蟻命;我當你是真無情,可為何又在我畫上添那蝴蝶?”
心上像是被人劃了一刀,汨汨流出血來。
忘憂水的藥力開始減退,卻還沒完全消退,可沈獨的雙眼卻已在**神訣反噬造成的劇痛之下,回歸了清醒。
“我殺人如麻,都不曾動要除你之心,你卻先對我動了殺機……”
旁人活著,有千百種理由。
可他沈獨活著,只不過是因為怕死。
眼底忽然便滾了一顆淚下來。
他湊上去,想要親吻這僧人無情又悲憫的嘴唇,可眼見著要碰到了,才想起他方才以口為其撫慰,竟不愿玷辱了他。
于是退了,雙唇落在他合十的右手手背上,輕啄了一下。
僧人的手指,輕輕一顫。
沈獨卻抬了眼眸來,望著他,近乎乞求一般地開口,聲音沙?。骸昂蜕?,我不想死。佛祖能渡天下苦難眾生,你為何不肯渡我?”
佛祖能渡天下苦難眾生,你為何——
不肯渡我?
所有的尊嚴都拋卻了。
此刻的沈獨,卑微得與任何一名乞求上蒼與佛祖垂憐解救的苦厄眾生一般,仿佛跪伏在他腳下,讓一身驕傲匍匐。
聲音幾乎破碎,沙啞得模糊。
僧人覺得自己是聽不清的,也是不該聽清的,可偏偏每一個字,甚而他面上任何一種細微的神態(tài),都在五感中明晰。
所有高筑的防線,都在這一刻決堤崩毀。
慈悲的眼底,清明的冷光,終于寂滅……
這一刻,他便是沈獨的人間凈土,天上佛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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