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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81章 半開蘭

為什么要讓裴無寂走?

在離開不空山的一路上,姚青腦海里都盤踞著這個問題,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裴無寂可不是當初誰也打不過的少年郎了,他幾乎知道妖魔道的所有秘密,對他們了如指掌,還有不俗的武功,更不用說沈獨連刀都給了他。

讓他走,無異于放虎歸山。

可即便是她想要問,也問不出口,因為沈獨的神情是那樣如常,仿佛自己做的這件事與往常讓裴無寂去某個地方辦事一樣,也并沒有在眾目睽睽之下做出那等驚世駭俗之舉。

眾人從來都知道他與裴無寂關系不一般。

但也只是知道罷了,親眼見,這還是頭一次。

氣氛頓時變得無比微妙。

沈獨卻半點都沒有在意,他只是自己在那塊石頭上坐了下來,仿佛什么也沒想一般看著周圍的山林。

直到飲馬畢,眾人修整好,他才起身上馬。

妖魔道這頭繼續(xù)趕路。

沈獨在中間,姚青與崔紅各駕一馬在他兩側。山野中空無一人,道中也沒有人說話,除了馬蹄聲驚起一些飛鳥之外,只覺空山靜寂。直到翻越了眼前的兩座山嶺,才瞧見了遠方的村落。

有吟誦佛經的聲音從前面山道上傳來。

“白毫先直指東方,北斗南看古道場。一句西來還送去,燃燈只在此中央……”

像是在吟誦,又像是在哼唱。

聲音有些渾濁的蒼老,聽不出多少禪意,只是有點市井里的自在。

沈獨乍聽見那一句“一句西來還送去,燃燈只在此中央”時,便猛地勒了馬,向著這聲音傳來的山道上望去。

那是一條從高處斜下來的路。

道兩側都是荊棘,顯得崎嶇不平,一個背了一捆柴的小老頭兒一面用棍子當拐杵著走,一面搖頭晃腦地在口中念著,倒還沒發(fā)現下面有人。

“道主,此人有何不妥?”

妖魔道中待了多年,姚青雖實在沒看出這小老頭兒有任何武功,可轉頭一看卻覺沈獨面上的神情似驚似怔,便下意識地覺得有什么不對,按住了腰間暗器皮囊。

但沈獨只向自己身后眾人舉手一擺,竟然翻身下馬來,向那小老頭兒走去。

小老頭兒還往前走,這一下終于看見人了。

他就住在下面村莊里,家里沒柴禾了所以上山來打個柴,哪里料著竟見到下頭黑壓壓一群人,差點就嚇得趴了下去。

“老人家?!鄙颡毊斎粵]有要為難他的意思,只是笑了一聲,對他道,“我等就是路過此處,不過方才經過時聽您口中念念有詞,不知念的是哪一段佛經,有何典故?”

“嗐,嚇小老兒一跳,還當是發(fā)生什么事了呢。”

見不是殺人越貨的,小老頭兒放心了下來,擦了一把頭上的汗,倒是笑了笑。

“看來您也是來這不空山拜佛的吧?哈哈,小老兒我剛才念的這一段叫《念佛孤頌》,聽善哉法師說,是那個什么冬什么錄里面的。至于典故,這個我就不大清楚了。法師先教我們讀了,說要下回下山才講呢?!?

善哉……

沈獨本以為自己已經離這名字遠了,怎么也沒想到在這樣的情形下驟然又聽見,一時竟恍惚了一下。

回過神來才問:“那可否請教,全篇怎么講?”

大約是第一次被人問起與佛經有關的事情,加上眼前這青年長得又極為好看,所以小老頭兒什么都沒懷疑,帶了點眉開眼笑,興致勃勃地跟他說起這一篇來。

前篇是:

白毫先直指東方,北斗南看古道場。

一句西來還送去,燃燈只在此中央。

繞殿琉璃分外光,七重穿徹四回廊。

毗盧彈指開還閉,花落竿頭草滿堂。

萬語千總是閑,誰能一鏃破三關?

號天曬熱玻璃鏡,點著紅爐煮雪山。

奇哉半夜叫明星,大似呼桓鬼怕名。

只為庸醫(yī)醫(yī)不得,憑空霹靂一聲驚。

一心七日復何疑?透過三祇眨眼遲。

鳥道重關啼不住,舍身非望別峰知。

來時無口葉歸根,火宅蓮香不見門。

鐵壁銀山車撞破,牧牛笛里送黃昏。

木魚一躍三際斷,狐尾獅毛埋兩岸。

歸墟漩破舊慈航,過澥麻鞋看鐵漢。

破鏡拋球總不答,摩醯首在丈頭瞎。

塵塵八萬四千門,只是書夜一百八。

水鳥樹林皆念佛,紅桃翠竹黃梅熟。

野人忘卻衣裳恩,布袋街頭愁鼓腹。

劈澥鵬知灰未乾,君臣賓主滾成團。

雙輪不讓明珠死,常在金山頂山寒。

三圣三摩合十方,破家雨淚痛還鄉(xiāng)。

污泥總是蓮花國,甘露傾瓶掌上香。

西來白社是東林,山色溪聲葬古今。

法眼攢眉休借問,觀蓮池和沒弦琴。

“您要問小老頭兒,這都是什么意思,小老頭兒不很懂。不過算日子今天晚些時候,善哉法師便要來我們村中教書講經了,您要一心向佛,要不來聽聽?正好就講這一篇呢……”

小老頭兒搖頭晃腦地把那經文背了一遍,還好心詢問沈獨。

可站他面前的沈獨,哪里還有什么別的心思?

只在聽見那一句“鳥道重關啼不住,舍身非望別峰知”時,整個人的面色便蒼白了下來;又聽他念“野人忘卻衣裳恩,布袋街頭愁鼓腹”,則心痛如絞;及至“污泥總是蓮花國,甘露傾瓶掌上香”,已覺世事弄人……

他愿渡他,不過是因為慈悲。

因為“污泥總是蓮花國”罷了,可他這樣一團臟污的泥淖,終成不了“甘露”,沒那傾瓶的掌上之香。

沈獨還記得清清楚楚,這佛偈是那一封從天機禪院送來的信里寫的,那時他只知寫信之人是善哉,卻不知善哉便是他,于是那信竟看也沒看一眼,便擱在一旁。

如今了然,已陰差陽錯、時過境遷。

他一個人在原地站了很久,想事情怎么平白到了這一步,又想他若早點看見和尚的那封信是否會有點不一樣的改變,可到頭來終究無解。

他還是他罪與業(yè)。

那為他背佛經的小老頭兒見他半天不說話,暗道納罕,只是家中還有人等著,也不好等多久,便嘀咕了幾句,又搖頭晃腦地念著那佛經,背著柴禾慢慢去遠了。

“法眼攢眉休借問,觀蓮池和沒弦琴……”

過了許久,沈獨才回過了神來,念了一聲。

這時崔紅、姚青二人已經站到了他的身后。

崔紅的眉頭緊緊皺著沒說話。

邀請卻是到底要擔心他幾分的,上前問道:“道主,你沒事吧?”

“沒事?!?

沈獨想,都已經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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